作者:咸鱼仙姑
“死而复生?”齐魅立刻抬眼,含着惊诧望向餮,“你曾经,死过一回?”
圣人云,“死生之外,再无大事”,可对于餮来说,似乎连死亡,都算不得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男人笑得淡然:“是啊,是死过那么一回。”
齐魅闻言,心头一揪,忙追问:“怎么会?”
“顽疾而已,随我母亲。”餮的语气,听似不在意,实则隐含着一丝伤悲。
齐魅听出来了,忙说喜欢餮,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的身世,娓娓说与了齐魅听。
餮的生母,是个大户人家的妾,身体不好,不幸早故。父亲本就有正房,妾室死后,很快又收了伺候她的丫鬟填房,因而对他母亲的死,不甚伤心。当然,餮原本的真名不叫餮,齐魅问他叫什么,餮摇摇头不想说。他说,那已是上辈子的事了,与他早无关系。这一辈子,他就叫餮。
父亲怕餮遗传了母亲的孱弱,逼他习武,他踩水捞起香囊的轻功,便是当时的师傅所教。可他过了弱冠之年,身体还是现出了顽疾征兆。父亲知道药石无用,且他不缺继承的儿子,因而很快放弃了医治,找了一副棺材将他埋了。
正房夫人不许他埋进祖坟里,找了个风水先生,打点了银两。先生胡诌说,餮是八字冲煞,进了祖坟怕是要晦及其余子孙的。父亲一听,生怕餮再克死其他儿子,差人随意找了一处偏远的村落下葬。因此,餮恨极了张天师之类的骗子,当初故意出掌吓他。
餮说,死了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深沉的大梦。他的身子进入了一片黑暗中,意识也是。虚空中,脑海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东西对他说,他命不该绝,因为他是饕餮,他是与天地同寿的上古邪神。
当他再度醒来时,腹上便有了一根蠕动的东西,背后生出了一只会动的妖目。他只稍抬手,略动心念,压在上方的棺材板,便应声而破,他从地下破土而出,见到了上方的村落里,正在祭祀邪神饕餮。
他明白了,那些愚昧的村人举行的仪式,真的引来了邪神的意识。可邪神没有选择他们奉献的祭品,而是选择了自己,让自己成为了它。后来,他每每见到有人再搞邪神祭祀,总要去搞些破坏,譬如南馆鸨父遇上他的那一次。
“我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餮的脸上,难得露出痛苦迷茫的表情,他从来都以玩世不恭的笑,来掩饰内心的无措,“这些年来,我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挣扎。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我还能算是个人吗?魅官儿,我也希望我是,我真的希望我是!那样,我就能和魅官儿你尽情结合、白头偕老,不用被脑中、饕渴求的嘶叫,吵得头痛欲裂。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自我断了气、再度醒来的那一刻开始,我早已经不是人了,不是了……”
齐魅扔了帕子,用力搂住了餮。他想不顾一切地拥抱他,陪他天荒地老,安慰他心中的孤寂与苍凉。
托身为邪神的肉身,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就像两人的敌对立场,不是齐魅刻意忽略,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但是齐魅偏不信邪,他觉得,既然男人原本不是邪神,就一定存在着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复原。只是,他们需要时间,一起去慢慢寻找而已。
思及此处,齐魅从塌上翻坐起来,罩了外衫,向铺撒着水银色月华的外间走去。
今日白天离开山洞之时,餮曾拉着齐魅的手,依依不舍地问他:“一定要回去睡么?今晚你就睡在这里陪我,我保证不让饕碰你,好不好?魅官儿,我想你想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见着了,别走好不好?”
当时山上还有诸多杂事,等着齐魅这个家主回来处理,且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抛下餮,一人回来了。
此刻齐魅推开门,在心中默默答道:“我也想你。等等,我这就来陪你。”
第105章 陌尘回山
一轮清冷的皓月,皎然悬在崖石之上。夜幕下的银川,流得静谧,清泉小瀑,奏着怡人心曲。
齐魅站在山洞边上,举头仰视明月,额前月白束带,与青丝一道,泻在清瘦的背脊之上。许久,他缓缓叹了口气。真真到了餮住着的洞前,他又犹豫了。
两人之间,无名无分,自己这样不顾廉耻,主动找来与他宿在一起,算是什么呢?月下偷情?越矩随心?就算是寻常夫妻,也当先有三媒六娉,后才能享,一屋同眠的亲密。更何况,餮不仅仅是个男人,还应是他的敌人。如果任着两人的情,就这样毫无节制地发展下去,那日后若真到了难舍难分之时,再生出些什么巨大变故来,自己又当如何处之呢?
齐魅驻足徘徊了许久,心里头一杆秤,反反复复,上上下下,倾来倒去。淡白的月光,冷却了他的冲动,与餮初重逢时的喜悦,以及对他身世的感怀,渐渐被习惯性的克制和矜持所取代。齐魅低头,盯着自己胡乱踏步的白色鞋尖,只恨这一双脚,没有主张,不知该往何处走,才是正确的方向。
然而这时,背后一个熟悉的甜音响起来,打断了他凌乱的思绪:“魅哥哥——表哥,你果然在这里!”
齐魅回头,见陌尘扬着发辫,携着满身喜气,踏着轻快的小步而来。她并拢二指,指尖蕴着一点灵光,在空中转着圈舞动。她的身前,飘着一根洁白轻柔的鸟羽,那羽毛虚浮在空中,同样散着淡淡灵光,似有灵性似的,自个儿跑在前头,给陌尘带路。
齐魅定定站在那里,一下子有些回不过味。他本以为,陌尘在龙崖,还要呆上好一段日子,至少要好好陪陪她父亲母亲,尽足了孝道才会回来。
严格说来,陌尘不算是齐家的人。她姓虞,叫虞陌尘,在出阁之前,本该在龙崖上好好呆着。可陌尘与齐魅,自小就有两族长老们共同定下的婚约,父母又对她这颗掌上明珠,格外的娇宠,她既喜欢追随齐魅,便也由着她,成天地往镜山跑,反正这对青梅竹马,迟早也要成一家。久而久之,连陌尘自己,也把镜山当成了家,而把回自家,当成了偶尔的探亲客居。
陌尘的突然出现,叫齐魅本就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烦杂了。是啊,怎么能忘了,自己是已有未婚妻之人呢?白日里一激动,竟想着和餮天荒地老。即便真能如此,那么陌尘又要怎么办呢?
齐魅对陌尘,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绝无厌恶。当初命她先行离开,调查有关餮的事,陌尘尽管有过犹疑,但还是听话地去了,没有搅了南馆的局。因此,陌尘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妹,虽然偶有任性,但好在凡临大事,还是个能识大体、善良聪慧的姑娘。因而过去,对于指腹为婚的事,齐魅也无多少反感。在遇到餮之前,他生性淡然,觉得男人这一辈子,既然总要成亲,娶一个像陌尘这样的姑娘,延续香火,倒也不坏。
可是近来,不知是不是齐魅心中暗涌的相思,在面上越来越藏不住,陌尘心中,渐渐浮现了危机感。从她蛮横拔了琴丝,让代表思念的琴音、再也奏不完满开始,到她如今,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用父亲送她的灵羽,来追踪齐魅的形迹,事事处处,透着不自觉想要抓紧未婚夫的心思。
“陌尘,这是什么?”齐魅望着那片越飞越近的羽毛问。
那小东西最后,干脆都靠到他身上来了,亲昵地贴在他细窄的腰间,一下一下地拱,像是要透过衣料,拱进内里去似的。
“收——!”陌尘收了二指,灵光消散,羽毛也像失了魂魄,飘飘荡荡,无力地落了地。
她笑嘻嘻对着齐魅言道:“哈哈,爹爹送我的比翼鸟翎羽,果然好用。”
第106章 灵羽寻踪
“比翼鸟?”齐魅乍闻其名,心下便有了大致猜测。
苍生驯狩虞陌宗,即陌尘的父亲、齐魅的表舅,一生驯化过的奇珍异兽,不在少数。龙崖之上,囚着的、养着的、改邪归正自愿留下追随于他的四海灵兽,多不胜数,除了特别凶悍的邪祟妖物,需要借助苍生御狩齐氏的力量、帮忙收服之外,多数驯善无害的生灵,直接归了虞父的管辖。
传闻中的比翼青鸟,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齐魅从没有见过,但今日所见之物,想必就是它、或者“它们”的羽毛了。
齐魅料的果真没错,陌尘回应道:“是的。这一双呀,就是比翼鸟的两片羽毛。自然,是分别出自一雄一雌,两只鸟儿的身上。魅哥哥可别小看了这两片羽毛,得之不易啊。据爹爹亲口跟我说,一对比翼鸟,是极其爱惜对方的灵物,他们见到主人从对方身上拔毛,都会心疼得淌下血泪来,嗓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啼。爹爹心慈,因而只各拔了一根,免得他们哭哑了嗓子,哭瞎了眼睛……”
齐魅听到这些,不由动容,想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情深似海的生物。比起那灵鸟儿,对彼此的忠诚笃定、痴心不移,自己明明与餮两情相悦,却顾虑颇多、徘徊不定的这份心,实在是连牲畜都不如了。
如此想着,齐魅又不由偷偷地斜目,望了一眼洞口。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齐魅心头着实吃了一惊——餮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洞口,隐在月色的明暗疏影下,无声望着这边。自然,自己与陌尘的亲密,又一次映在了男人眼里。
过去在南馆之中,为了彼此试探较劲,齐魅也曾借了与陌尘的婚约,来激陶铁。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齐魅,已然明了了对方心意,他此刻一点也不想,叫餮见了这一幕。
对面的陌尘,沉浸在比翼灵羽的神奇效用之中,没瞧出齐魅的神色微变。她蹲下`身,捡起垂落的羽毛,小心翼翼收进袖里,继续噙着一丝小得意道:“表哥你不知道吧,在离山之前,我悄悄缝了另外一根、与这配对的羽毛,在你腰间的束带里。当我要寻你时,只要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驱动我手上的这一根,那么它就会感应出你身上那根的位置,带我找见你……”
什么?原来陌尘,竟在自己毫不知情之时,在他身上设了这样的“机关”!齐魅有些后怕,如她今日白天就提早赶回,那么自己将餮藏在洞里之事,恐怕早已传得尽山皆知。又或者她再来迟一步,兴许就能眼睁睁瞧见自己的未婚夫,同那个疑似邪神的男人,并肩躺在一起。
齐魅不敢想象,会跟一把琴置气的陌尘,如若知道送琴者,此时就在此地,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好在餮那边,一直很安静,似乎没想要上前来,暴露两人的私情。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带着陌尘离开,回头再寻机会,好好向餮解释了。
“陌尘,咱们回去吧。今夜月色甚好,我一时起了兴致,想出来走走散心。如今走了一阵,我已有些困倦了。且你连夜赶回,一路风尘,也该回去早些休息才对。”齐魅无奈迈开步子,忍着隐隐愧疚,一狠心将餮的目光撇在了身后。
可他万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陌尘,今夜竟然转了性子,猝不及防,扑到齐魅的怀里来了。姑娘眉目含情,含羞带怯的一张小脸,紧紧贴在了未婚夫的胸口,口中轻喃道:“急什么嘛?魅哥哥,咱们已经好久,没在这瀑布下一同赏月了。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你最喜欢在这里同我玩耍,我记得有一次啊……”
第107章 不可自拔
陌尘这一趟回龙崖,可不仅仅是为了探望父母那么简单。探问关于琴弦的事情是一,可更要紧的,是向母亲讨教,这抓牢男人的功夫。
陌尘的母亲,跟随姐姐嫁到镜山,耳濡目染了江湖气,自然不似娇羞矫作的寻常女子。当年,她为了拢住心上人的心,可没少使“非常手段”。据说虞陌宗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一代翩翩佳公子。他起初,对陌尘的母亲没上过什么心,可在某次镜山拜会、酒过三巡之后,两人不知怎么,就花前月下、越了礼矩。肌肤之亲后,夫人肚里有了陌尘,虞陌宗只得奉子成婚,将她娶进了门。这番“高明”的手段,叫虞夫人至今说来,都颇感自豪。陌尘此次向母亲取了经,自然在行事作风上,都更为大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