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泠风
苏鋆悦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划过苏忆殇锁骨上面尚且冒着鲜血的齿洞。
苏忆殇只觉得伤口处微微一热,不禁略带些茫然地低头,却见他锁骨上面的伤口已经消失。
他……竟然为自己治伤?苏忆殇心中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此刻的身体就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他绝对不相信苏鋆悦不知道这锁链的作用,这都毫不犹豫地把他锁在这里了。难道他还会在意他身上小小的伤口?难道……他心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莫不是,除了“云声蛊”,他还有什么后招?
苏忆殇低下头,垂下的眉睫掩住眼底划过的绝然——若是拿他来对付哥哥,他不介意玉石俱焚。
一只手轻轻扣住苏忆殇尖尖的下颔。
苏忆殇的身体一动不动,任苏鋆悦手上施力抬起他的下颔。一双因清空了自己所有思绪而变得空洞的眼睛直直对上苏鋆悦含着担忧的凤目。一只手轻轻抚上苏忆殇右侧的脸颊,修长的手指描绘着苏忆殇脸上的紫色花纹,低声道:“看来,还是不行。”
“陛下!”一声含着惊恐愤怒的声音在水榭中响起,苏忆殇不禁侧目看向门口,正见着冥河脸带惶然地站在几步开外的桌子前,双手握拳。
方才苏鋆悦虽说只是将冥河扔出水榭,但苏鋆悦毕竟是含怒出手,而且外面又是极为危险的深渊湖泊,其腐蚀的效果远比锁妖塔里面的化妖水强上百倍。苏鋆悦本身下手也有分寸,没有直接将他扔进水里。但他力度用得正好,手段也是极为厉害。出手的瞬间封住冥河体内妖力片刻,令他以纯粹的血肉之躯撞上了崖壁上,掉落的时候正好掉在巨石之上。因此,冥河除了狼狈一点,小小的受了些皮外伤以外,并无大碍。
不是苏鋆悦下不去手,心狠手辣的火狐皇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他只是有事情要冥河去做罢了。
撞上崖壁的冥河是结结实实地吐了口血,脑袋也因着一击而嗡嗡直响。待得脑中略有清明的时候,冥河算得上是冲回了水榭里。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失控如此,竟然对苏忆殇做出那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心底一个小小的模糊得连自己都无法看清楚的东西,但那一刻猛然放大,几乎令自己无法控制念想——这不像是平常的自己,一点都不!一定是这个地方的缘故。
这个地方,这些锁链,太过诡异。而亲手将苏忆殇锁在这里的火狐皇,心思太过难猜。但眼下突然出现并将自己扔出水榭的火狐皇,冥河心里是真真切切感到惶恐。
冥河奔回水榭所用的时间不过几个眨眼,但心中却转了千般念头,目的都是保护苏忆殇,但其可行性却被自己一个个推翻。直到站在门口,冥河的脑袋“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自冥河的角度上看,只能见着火狐皇的背影,看不到面目表情,但他能够看见火狐皇白皙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了苏忆殇的颈部,看上去就是火狐皇掐住了苏忆殇的脖子。同时,冥河只能看见苏忆殇的半张面孔,垂下的眼眸,十足十被掐得休克而没有了反应的模样。
冥河这声“陛下”,只有其字眼上是敬语,其语气态度十足想要找苏鋆悦拼命的模样。
听见了冥河的声音,苏鋆悦连眉梢都未动丝毫。他的手反反复复地摩挲着苏忆殇的脸颊,双目专注地描绘着苏忆殇的五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渐渐现出暖意来——这是,苏晴的孩子。他继承了苏晴的血脉,也继承了苏晴的执拗。有着苏晴性子的孩子,直到生命逝去的时候也只会喜欢一个人。
就像……苏晴一样。
苏鋆悦低低笑了起来,没有嘲讽,没有冷然,只有全然的喜悦。这一声轻笑,几乎是瞬间便令屋里另外的两位狐王愣住了。苏忆殇见过苏鋆悦温柔的模样,疯狂的模样,含着杀意的模样,他甚至还见过苏鋆悦情.事过后餍足而空虚的模样。但是,苏忆殇从未见到过,也没有想过,苏鋆悦竟会笑得如此……
苏鋆悦相貌一如既往,二十年不足以在他身上留下岁月的刻痕,但他的灵魂深处,似乎少了些什么,又多出了什么。
二十多年前,母亲苏晴还在的时候,苏鋆悦会笑得温柔,但他的眼睛的深处却藏着想要摧毁一切的疯狂。苏晴不在的二十年里,苏鋆悦会笑,但笑容里却失去了温度。他仍旧在压抑。苏忆殇觉得,苏鋆悦有时候既想要将所有关于苏情的事物销毁,又想要将一切圈禁在自己的身边,日夜不离,任何可能将那些东西夺走的,必将为他的敌人。
苏鋆悦此时的笑容,像是一个丢失了珍宝的人,为了寻觅,他兜兜转转了一辈子,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并缩回了自己的龟壳里,努力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珍宝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低头,却发现,其实珍宝一直就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应该幸福的,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但他真的难过,因为疏忽他失去了珍宝这么多年。
正如苏鋆悦此时的笑容,幸福,却悲伤。
是有其反必有妖。苏鋆悦的性子,苏忆殇和他相处了那么多年,被迫听着,看着,又哪里不会清楚。
苏忆殇下意识想要防备苏鋆悦。
是了,火狐皇苏鋆悦,这般高傲的性子,又怎会在他人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他一定是在伪装,想要他放下戒心。一定是因为“云声蛊”对他反噬令他没有控制自己的办法,所以另辟蹊径,想要用这种表情来博得他的信任。
你想都别想!——这是苏忆殇努力瞪大的眼眸里面所尽力表达出来的信息。
但苏忆殇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里不仅有防备,还有一丝委屈。
那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见到亲近的长辈时,渴望安慰的表情。
虽然就连苏忆殇都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看,那些苏鋆悦带来的伤害。
同样的伤害,亲人和陌生人带来的,哪个更痛?
苏忆殇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妖,哪怕是在人间仙界的地盘上,他也不懂得什么叫收敛。他在凡间扮演了无数的人,而他每扮演一个人,他都不会使出超出他所设定的身份的力量。
他受过无数的伤,但没有一处比锁妖塔崩塌的那一年,印在颈部的青紫色指印要来的疼。
他的母亲,给予他生命,是他最为敬爱孺慕的存在。
他的兄长,与他相拥着出生,是他最为亲近爱慕的存在。
而他的舅舅,苏鋆悦,在幼年时教导他照料他保护他,是他最为敬重孺慕的存在。
四岁的孩子,哪怕他的天赋再惊人,心性再早熟,他也不过是孩子。生命里面最亲近的三个人,母亲和兄长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身死在锁妖塔之中。而唯一的舅舅对自己表现出再明显不过的憎恨恶意,这对一个孩子而言,是多么得残忍。
虽然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有许多笔墨难以描述的精彩,但是,对于苏忆殇而言,还是在锁妖塔里面的四年生活更合苏忆殇的心意。那里没有阳光,没有微风,没有繁星……除了化妖水以及一层层令他感觉难受的禁制以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就是喜欢。
塔内尚有他的亲人,在塔外,他什么都没有。流着和他相同血液的男人,他更喜欢算计自己。
开始的时候,苏忆殇会想,他的舅舅是不是被魇住了。嗯,应该是骤然失去了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而感到悲伤,一时间迷失了自己。他该做的是体谅自己的舅舅,不生舅舅的气。毕竟,舅舅曾经是那么疼爱自己,哪怕他从来不说。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不生气,也不想舅舅因此会内疚。
后来,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心里伤口的扩大与溃烂,灰飞湮灭。
同样是伤害,苏忆殇告诉自己,既然亲人带来的伤害更疼,那么,就把曾经的亲人归于陌生人里面吧。
其实,他的舅舅早在二十年前就和自己的母亲一道死去了,对吧?
对吧……
对吧…………
那么,他现在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哥哥,既是哥哥又是爱人。他,早就不需要什么舅舅的关爱了,早就不需要了!
苏忆殇咬紧了唇,惨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瞪大的绯眸里不知不觉蒙上了薄雾,他猛地挥手拍开了那只曾经给他带来温暖也给他带来绝望的手,喉咙里发出的是含着愤怒的模糊声音:“滚!别以为我会相信你……收起你这张虚伪的嘴脸,我……我……根本就……不会……”相信。
恶狠狠地说着,但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薄薄的雾气根本就不受他控制,他话声未落也凝聚成晶莹的液体,簌簌地落下来。
苏忆殇胡乱地擦去脸上咸涩的液体,很想说,这苍梧之渊究竟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呆了一阵子,他的身体上上下下都有了问题。这眼睛拼命地往外冒水,烦都烦死了。还想说,别以为他很好哄骗,露出这么一点点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就会心软。什么玩意儿,他早就不稀罕了。他更想说,要死要活来个痛快的,他真的一点点都不想再见到这张惹人厌的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觉得,小殇傲娇了~~o(╯□╰)o
话说,昨天开窗户的时候,吾家的大拇指被狠狠地夹了一下扯了一下,目前手指上面是一块要掉不掉的肉~~吾家真的没有将它扯下来的勇气啊嘤嘤~那是吾家的右手啊~~~拇指整个都麻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