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泠风
羽山清漪得到的命令是协助自己,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服气自己。只是,她们的任务是将人带回,若没有完成,谁管谁是主帅谁是副手,谁是木灵家谁是羽山家,这罚都是一起挨的。
羽山清漪定定看了木灵落半晌,白色的贝齿咬了一下花瓣一样的红唇,“哼”了一声,让开一步,将身后的苏鋆悦让了出来。
木灵落面上的笑容扩大,纯粹的黑色眼眸里浮现出淡淡的满意。抬头直视这位妖界的皇者,浅笑道:“狐皇陛下,数月未见,身体尚且安好?”语气平和,如同朋友之间的闲谈。
苏鋆悦抬手摸了摸下颔,半晌,道:“本座不认识,也没见过你。”
木灵落笑容不变,身后羽山清漪“扑哧”一笑,花枝乱颤,其倾城美色依稀从这尚且稚嫩的面容透出。
木灵落道:“……小女木灵落,无名小卒自然入不了狐皇陛下的眼。”心中狠狠地磨了磨牙,木灵落继续道:“当日……小女与玄狐王有了些冲突,归家后长辈们责怪小女,并希望玄狐王能够赏脸来木灵家做客以示赔罪。由于家中事忙,这份邀请足足吃了三个月。后来小女得了消息,玄狐王竟然被……”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不安内疚回忆等等的神情,似是鼓起勇气一般,木灵落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九嶷山是妖界的禁地,小女家中认识些许妖界长辈,只能请他们出面来说和一二。”说着,回头看向不停捋着胡须的暗狼王以及他身后几个面露不屑的老者。
苏鋆悦不置可否地摊手,道:“玄狐王苏忆殇当日公然顶撞、违背本座,本座将他关在苍梧之渊,愿意是让他思过。只要他答应与……玖夜断绝关系,他依旧是本座的外甥,狐族的继承人。然,三个月的思过,苏忆殇不知悔改——不能说本座放不放人的问题,只能说,你们晚了一步。”
金色的凤眸里,邪气一点点渗出来,他轻声而残忍地道:“若是现在下去看看……或许,你们还能够找到一些未融化的骨头也说不定……”
木灵落一怔,心中下意识认为这火狐皇在说谎。但思及她得到的一些信息加上苏鋆悦强行将苏忆殇带回妖界后竟直接奔至苍梧之渊的这种行为,微有些动摇。
羽山清漪当即道:“我下去看看。”说着,直接跃下断崖。而暗狼王身后的几位老者也随之下了苍梧之渊。
苏鋆悦并不认为他们短时间能够找出什么破绽——机关用过一次后便会彻底沙化,随时能够腐蚀身体的苍梧之渊十足十的危险,他们不可能深入湖底来寻找什么未融尽的骨骸——事实上,他真的将两个狐妖的尸体扔下了苍梧之渊的湖水里面,其中一个自然是代替随之失踪的冥狐王。而且,在苏忆殇的身上,他也留了能够屏蔽妖气的东西。
山巅之上,一时间只剩下一身绿衣的木灵落和面目垂垂老矣的暗狼王……当然,苏鋆悦很“体贴”地将隐匿在树林中他们所带来的亲信忽略。
木灵落脸上微带迟疑以及隐隐的担忧——没能将苏忆殇带回木灵家,她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而暗狼王的脸上则是明明白白摆着不相信的表情,嗤笑一声,道:“玄狐王可是白狐王苏晴的儿子,整个妖界谁人不知……最疼爱的就是苏晴小姐。”虽然一开始他明里暗里说苏鋆悦暗害苏忆殇,但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也许苏鋆悦会讨厌憎恨并采取折磨孤立禁闭处罚等等手段,但对于苏晴的骨血,他不可能会下得了手。
“苏晴……苏晴的儿子……”苏鋆悦微怔,片刻后唇角上扬,渐渐肆意起来,“更确切地说,那是苏晴和一个人类的儿子。若是苏忆殇一直乖巧地只做苏晴的儿子,我可以容忍他。可是,他竟然为了一个人类忤逆我,那么,他只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苏鋆悦的话,一字一句,凤眸里也尽是认真的神色。
暗狼王哑然,一时之间,笃定的事情也有些把握不准。
苏鋆悦的话可谓是半真半假,对于苏忆殇,哪怕苏鋆悦自己告诉自己,他身上流的只有苏晴的血,他不是半妖而是真正的纯血,但他还是止不住烦躁——苏忆殇与苏晴,细细算上也只有三分相似,那么,那些不相似的地方又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一想到这里,苏鋆悦的心中就止不住的厌恶。
因为苏晴的恳求,苏鋆悦从未见过那个人类,明里暗里也没有下手对付他,哪怕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厌恶程度是他恨不得毁了整个萧国也难以抵消的。
下不了手,也不能下手。从小到大,那是苏晴第一次求自己。
有时候,苏鋆悦甚至还有一种想要将苏忆殇身上的血放掉一半的冲动。
苏鋆悦静默无语,眸底神色阴沉晦暗,哪怕他并未与他人对视就令人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暗狼王自认修为只差了苏鋆悦一线,只当时失手败给他,心中已是不服,更是一口气闭关千年。再见苏鋆悦,他面上虽然恭敬,但心中已是不屑,尤其是此时连他的外甥都与他不和,五大世家明里暗里向他施压的情况下。然而此刻,窥见了苏鋆悦眼里的神色,暗狼王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错开了视线。
失态之下,暗狼王这一脚正好踩在一截折断的树枝上,“嘎吱”一声脆响惊醒了两人。
木灵落霍然抬眸,目光如电。她虽然有些相信苏鋆悦对玄狐王下手的真实性,但她不排除玄狐王命不该绝的可能。当即疾行几步,向着断崖处走去。
苏鋆悦的身体动也不动,直到木灵落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苏鋆悦忽然开口,道:“有时候瓶子里面装上太多水也不是好事,固然有‘水满则溢’的说法。只叹,无处可溢的水卡在瓶颈之处,时日久了,损坏的难免是瓶子本身。”苏鋆悦侧眸,唇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木灵小姐,你道是与不是?”
——就算木灵家寿命远远超过常人,最普通的也是常人的三倍,而修为越深的寿命就越长。但,过长地将灵力维持在四阶上对于身体损耗还是极大的,一直下去,可能连常人都不如。以木灵落的状态,几十年的时间里若是突破不了四阶,那她的命数也就这么多了。连方才那个羽山清漪都知道限定自己的灵力,这木灵落却无人告知,想来是将她当棋子用的。
一个棋子,坏了也就坏了,直接换了便是。
木灵落的脸上先是露出疑惑,随即就是一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整个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的颤抖不过瞬间,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冲着苏鋆悦微微点头,道:“小女受教了。”除了声音有些苍白无力,一切如常。
苏鋆悦没有回头,举步顺着山路走去。只嘴角却翘起一个恶劣的弧度——闹吧,闹吧,嘴上叫嚣着自己如何清高避世,实际上则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总是冒出来指手画脚,他早就厌烦得紧。
浮荒之上无人飞升如何?五大世家千年内再无一人位居五阶以至于血脉衰退又如何?
倾慕?做客?!
那卷卷轴他也抢到了一部分,自然也看出了苏忆殇的不同。
想打他的主意?做梦!
自家的孩子,他打得骂得,旁人休想动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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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苏醒
玖夜靠在用着一整块白玉雕成的长椅上,足下是盈盈如水波般的水蓝色玉石地面。他的头轻轻搭在椅背上,过长的黑色长发蜿蜒着顺着长椅在地面上流淌。在有些散乱的长发遮挡下仅露出小半张的俊美面容上满是倦怠,就连平日里异常清澈的银灰色凤眸也失去了焦点,茫茫然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惜。
他的目光凝视着自然垂下的层层鲛纱帷幔,半晌后,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无悲无喜,淡然而绝望,道:“这样的生活,简直是一种惩罚。”
不知说在说他,还是说自己。
玖夜不知道自己困在此处究竟有多长的时间——是的,此刻的他就是如同一只困兽一般,被困在这个极尽世间繁华的宫殿之中。他甚至没有办法估算出时间的长短,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交替,有的,只是世间难寻的宝物。
时日一久,那些宝物之上朦胧的光芒,更像是一种讽刺。
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玖夜的唇抿得极紧,几乎成了一道淡色的水痕。空茫的银灰色凤眸里面也涌出了苦痛之色,像是一只被逼迫到了底线之处的野兽,只需要小小的施力就足以令其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宫殿里响起细小的“窸窣”声,层层叠叠的鲛纱帷幔被掀开一处小小的角落,一只白皙软嫩的小手维持着掀开帷幔的动作片刻后,帷幔里走出一个小小的孩童,不过三四岁的大小,圆润精致的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银色的胎发软软地垂在肩上,一双紫色的圆润眼眸异常清澈,清澈到了可以轻易倒映出他人的情绪而最终看不到这个孩子的心底。
含着苦楚意味的银灰色凤目落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玖夜的喉咙里压抑着凄凉的苦笑。这是这个孩子第八十一次醒来,这是他唯一能够计算时间的方式,虽然这个孩子睡眠的时间次次不相等,他这般计算也算不得准。
他们,应该是一样的。
都是灵体,都被困在此处。只是,他能够接触这个宫殿之中所有的东西,唯独看不到自己。而玖夜能够看着这个孩子,却无法告知自己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是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痛一些,还是从未拥有一直如此痛一些。
看着绷着一张小脸的孩子慢慢走过来,然后对着自己视而不见地擦身而过,玖夜心中不禁冒出这个念头。随即他低笑,面带嘲讽。想来这么久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心中时刻念着自己那只小狐狸,想得有些疯魔了吧。
这个地方固然聚集着世间所有的珍惜之物,但看久了还是会厌倦。这里再美好,不过是一个奢华的囚牢。玖夜不知道这个叫“墨”的孩子究竟是怎样挨过此处近乎静止的时间,他只知道,若他能够触碰这间宫殿,哪怕此时他身上抽不出半点真元力,他也要用双手毁掉这间宫殿。
玖夜默默看着这个孩子如之前的八十次一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无视周遭奢华的装饰,走到了宫殿中央的水池旁。小小的孩子坐在白玉雕砌的水岸旁,白嫩的小手托着两腮,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池中小型的大陆,怔怔出神。
玖夜轻叹一声,也学着男孩的动作坐在池边,由于灵体的缘故,他甚至不用脱去鞋袜,只要一个念头便可以令脚上的鞋袜消失。玖夜微微偏头,细细打量孩子的面容。
这个孩子着实生得漂亮,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再加上这孩子不符合年纪的落寞,更会令人怜爱不已。想到自己被困在此处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女人再没有来过这里。虽然这个孩子面上依旧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但当初玖夜曾经见到过的,那双通透紫色的眼眸里闪过的微弱光芒已经尽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