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听到这话时,陈星心里满是情意,说:“我也是你的了。”
“累了就睡,”项述低声说,“以后还有时间,每一天里,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陈星深呼吸,彼此还隔着衬裤抵着,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我想和你说说话。”今天简直是陈星这一生中至为难忘的一天。
项述以指背稍稍擦过陈星鼻子一侧,一手摸到他的腰畔,一手搂着他的肩。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陈星有点不解,眼里带着笑意。
项述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想转身平躺,陈星却不放手。
“发现你离不开我的时候。”项述想了想,答道。
陈星说:“胡扯,明明是你先喜欢我的。”
项述:“是你。”
陈星:“是你。”
两人:“……”
陈星想推开项述,项述却又不放手,滚烫的肌肤贴着身穿薄衣的陈星,想了半天,两人沉默了很久,陈星开始等他回答,但等着等着,正当项述要开口时,陈星却已呼吸均匀,身不由己地睡着了。
项述有点错愕,继而抱紧了陈星,让他肆无忌惮地缠在自己身上半趴着,调匀呼吸,渐平静下来,闭上双眼入睡。
翌日清晨,陈星打着呵欠起来,这是他近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夜。项述已经醒了,在屏风外等着,东西也全收拾好了,王帐上象征大单于的金珠已摘下送走。
离开王帐时,项述回头看了一眼。
陈星知道这一次,项述将真正地离开自己的故乡。但项述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也许在他的内心里有过,但为了陈星,他毫无怨言,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选择。
“走。”项述只说了一个字。
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他背井离乡,与他一同浪迹天涯。
陈星想到这里,心里便十分难受,为什么在上一次来敕勒川时,他半点也没明白,项述离开故乡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我们还会回来的。”陈星朝项述认真地说,“我喜欢这个地方,我喜欢敕勒川。”
项述随口道:“拍什么马屁?你明明只想回江南,在你的紫藤花院子里读书罢了。”
陈星说:“不,我现在喜欢了。因为敕勒川见证了我们在一起。”
项述勒住战马,回头看陈星,陈星驾马跟来。
“那以后还回来?”项述问。
“回来,”陈星说,“一定会回来的。”
敕勒川前全是送别述律空大单于的百姓,让陈星最惊讶的是,六万柔然人,竟是整装待发,车罗风一身武袍,戴着羽冠,袍襟在风里翻飞。
“安答!”车罗风说,“我们也走了!”
陈星十分意外,项述却似早已得知,说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柔然人在这一天西迁,离开了敕勒川下,前往阴山的西面,寻找新的族居地。车罗风又朝陈星远远做了个弯弓搭箭的动作,喊道:“汉人!我的安答交给你了!照顾好他!后会有期!”
陈星喊道:“后会有期,车罗风!”
陆影、肖山、拓跋焱、司马玮等人各骑战马,在平原上等候陈星与项述。阿克勒王与王妃前来辞行,王妃抱着那多罗,阿克勒王抱着陈星的狗。
陈星摸摸狗头,朝王妃说:“一定要照顾好它啊,它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妃笑道:“好的,知道了,一定不亏待它。”
那狗呜咽数声,朝陈星扒拉过来,在阿克勒王怀里不断挣扎,陈星却用手指点了下它的额头,说道:“不许乱跑,在巴里坤湖等我们。”
项述说:“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陈星笑道:“就叫项述啊。”
项述:“……”
把它寄养在敕勒川,也是陈星思考再三后的决定,毕竟这一路上还要去许多地方,留在塞北有吃不完的肉,广阔的草原还可以肆意奔跑,对这小狗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家。
石沫坤亲自带人,涌出了敕勒川,那场面极其壮观,直到出川道路前,众人方停下脚步。
“驾!”最后,项述没有回头,带着众人,离开了敕勒川。两侧小山坡上,群狼现身,与一只狈立于高坡上,纷纷发出狼嗥,送别陆影与肖山。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就到这里吧。”陆影说,“接下来,还有几句话,想朝你们说。”
项述道:“我也有话想说。”
转过阴山南麓,残枫如血,地面覆着一层白霜,溪流涓涓流淌,众骑在枫林外暂时停下,陈星想了想,示意陆影先说,陆影却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项述先开口。
项述从马背上取出一个匣子,看了眼陈星,陈星点了点头,项述便将匣子交给拓跋焱。
“拓跋焱,麻烦你下江南一趟。”项述知道拓跋焱本来也打算去找谢安,便打开匣子,示意他看里面四枚阿克勒王赠予陈星的戒指,这套戒指交给谢安,想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毕竟南方还有一条腐化的蛟,以及曾是驱魔师的温彻,眼下他们一时无法回去,就怕王子夜又提前发动布置,谢安难以抵挡。
拓跋焱看了眼陆影,沉吟片刻,而后收起匣子,说:“好。”
拓跋焱竟就这么答应了项述的请求,陈星倒有点意外。随后,项述又说:“司马玮,你也一起回去,协助谢安,若有异变,见机行事。”
司马玮点了点头,策马转开,拓跋焱又道:“陆影。”
陈星与项述便主动回避,项述又朝肖山说:“肖山,过来。”
肖山不太情愿,却依旧很听项述的话,纵马到两人身边,让拓跋焱与陆影单独待了一会儿。不片刻后,拓跋焱朝他们挥手,说:“江南见!”于是也拨转马头,去与司马玮会合,走了。
“哥哥,你是故意让他走吗?”肖山朝项述问。
项述只不说话,陆影牵着马过来,说:“这匹马给你们,我用不着了。”
陈星眼望远处消失的拓跋焱,再扬眉,询问陆影。
陆影笑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背了半首诗,忽觉很美。”
“什么诗?”陈星问。
“行行重行行,”陆影柔声道,“与君生别离。”
陈星:“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陆影无奈,摊手道,“后面的,他想了很久,最后说,‘实在记不清了’。”
陈星忍不住笑了起来,陆影也随之觉得好笑,笑着笑着,陈星不禁有眼泪,又道:“我早知道这不会有结果的。”
陆影说:“但我还是忍不住许了他,如有缘,来日我一定会与他再见一面。就让这个愿望,伴随他好好地过一生吧。当然了,我也祝福他,能找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爱人。”
说着,陆影又摸了摸肖山的头,肖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就两眼发红,带着倔强的眼泪,一把抱住陆影不愿放手。
陆影笑了起来,问:“丝绸之路,要从长安出发吗?”
“沿着长城走,”项述说,“到得河西走廊,找到商队,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陆影点头,说:“肖山,我也走了。”
“不!”肖山泪水溢出,说,“你不走!不能走!”
陆影说:“肖山,我觉得你有朝一日,将成为草原的大单于,你相信吗?”
陈星:“!!!”
“你会有很多朋友,”陆影说,“也会有你的家人、爱人、孩子们。就像述律空说的一般,我祝福你,子孙万世,无疾无灾。”
肖山不住哽咽,只抱紧了陆影不松手,小小的肩膀不住起伏。陆影又微笑道:“我与萧坤,都是大妖怪,是要吃人的,还记得小时候你问我的话不?你问我什么时候放你走,你看?这不就放你走了?你该高兴,不要哭了。”
“我不走!”肖山只死死抱着陆影。
“肖山,”陈星说,“走吧,我带你去江南,谢师兄、你徒弟道韫还等着你去教法术和武功呢。”
“不!”肖山焦急地说,“陆影,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南方!有许多地方,我可以带你去的!那些你没有见过的地方!你已经好了,不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走?”
陆影又说:“我们的缘分只到这里,肖山,你以后要听陈星的话。陆影会活得好好的,要去找那位圣人了,传说在祂的神力下,世间众生,俱得引渡,万千执念,终得开悟,你看?这不是很好么?”
肖山闭紧了双眼,两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松开。
“时间到了,”陆影朝陈星与项述说,“我这唯一的托付,就交给你们了。”
肖山在陆影的神力下,竟是慢慢睡着,陆影将他抱了起来,交给马上的陈星,陈星便让他坐在马鞍上,将他搂在身前。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么?”陈星亦充满了不舍,问道。
“生灵俱有离去之时,”陆影说,“你们人族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就怕今日一去,就是永别了。”
项述说:“时光面前,谁又不是如此?俱是蜉蝣罢了。”
“说得是。”陆影豁达一笑,化作白鹿,转身离开,温柔的声音仍在天地间回荡,飞往西面天际。
“众生俱生于大地,也将归于大地。”
“在轮回的尽头,我们终将相逢。”
陈星叹了口气,项述一抖马缰,与他离开,去往东面。
敕勒川之东,巍峨长城出现在天际,项述沿着长城下的商道行进,却没有进长城。进入冀州地界后,又是另一番景色,风小了许多,沿途杉、柏林立,天际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远方升起炊烟,已有人迹。
肖山醒了,睁眼时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陈星忙抱住他,肖山很快便想起发生了什么,喊道:“陆影!”
“到我这儿来,”项述放慢马速,说,“不要折腾陈星。”
陈星不禁好笑,有时与项述、肖山在一起,实在很像一家三口。肖山被项述一说,于是不情愿地过去,看见马匹,又要挣扎,项述不由分说箍住了他,喝道:“听我说!”
陈星心想果然还是项述会对付这小子,真要闹起来,自己绝不是肖山的对手。
“陆影去了哪里?”肖山问。
“你舍不得他么?”项述眼望远方,随口问道。
肖山答道:“他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中原了?”
项述又问:“你为什么想找他?因为他是你的家人?”
肖山:“他是陆影,陆影就是陆影!”
陈星朝项述使眼色,示意项述别说了,岔开话题,想点别的,肖山说不定还好受点。
肖山神情委顿。
项述说:“你该学的都学会了,以后也不必你照顾陈星了,我自己能照顾。现在,我教你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肖山:“?”
项述说:“活着,行事,但求无愧于本心。这两匹马都给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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