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 第98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玄幻灵异

  项述皱眉,瞥向陈星,陈星说:“虽然我觉得我的运气总是很好,说不定最后也不会死呢?但如果你觉得,决战的时候会令我丧命,那你现在不应该对我好点么?”

  项述:“……”

  陈星说:“否则啊,等到这一切结束以后,如果我不在了,以后当你回想起咱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总是在吵架,不会总是梗在心里吗?”

  项述深吸一口气,仿佛心里有着极其憋闷的怒火无处抒发,陈星又老实道:“反正我走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愧疚的人是你。当然,你若不在意,这话权当我没说。”

  项述:“你为什么总是能将自己的生死说得这么平淡?”

  陈星笑道:“因为啊,师父说过,世上众生,谁无一死?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眼当下不是更好么?”

  项述又现出了那熟悉的、难过的眼神,陈星又自言自语道:“而且事有万一,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不是么?比起我的性命,令我更担心的是,要怎么把定海珠顺理成章地交到王子夜手里……”

  “我帮你罢。”项述忽然说。

  陈星:“?”

  “转过去。”项述见陈星反手擦肩膀的动作十分艰难。陈星便背对项述,项述拿起布巾,帮他擦拭肩背。

  陈星知道项述仿佛想开了,也许这才是对的,既然时日无多,为什么不好好地珍惜当下呢?

  “项述,你是不是……”陈星轻轻地说。

  项述的动作忽地停了一停,但陈星忽然又不想说下去了,说什么呢?这些日子里,他越来越有种强烈的预感,项述似乎有点在意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预感的呢?因为路上项述看他的眼神?还是过后回味起来,那夜的一句“你假装没听懂”?

  “是不是什么?”项述的声音忽然有点不稳。

  陈星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他终于察觉了,仿佛在一个月前岁祭的昏迷之后,他就感觉到项述待他变得不太一样了,许多话,两人间总像在欲言又止,就像有什么一直在挠陈星一般。

  他最初十分依赖项述,只觉得项述简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渐渐地发现,项述似乎也不太听他的指挥,于是陈星只好在许多时候不勉强他随他去。他们应当是驱魔司历史上配合起来最不默契的搭档了,甚至有时候陈星都怀疑,他们最后能不能完成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这让他在面对项述时,便忍不住想推他踹他,甚至揍他,再大喊大叫,出一口胸中的郁闷之气,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呢?但看到项述的模样时,那郁积的愤怒又宣泄不出来了,只能偶尔嘴上气一气他。

  如果自己不是注定了要面对这宿命,也许他们之间会变得不一样点?陈星有时亦不禁设想,若在万法昌盛的盛世之间,自己说不得死缠烂打也要跟着项述,偶尔惹一惹他,看看他生气的模样,惹过他以后再朝他道歉,看他拿自己没办法的表情。

  但是如今一切又不一样了。

  “没什么。”陈星答道,保持这样的关系,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吧。

  项述一手覆在陈星后颈,另一手握着布巾,擦拭他的肩膀。

  “你记得你还答应过我一件事。”项述忽然说。

  陈星答道:“我知道你不会强人所难的。”继而听到项述在他的背后深呼吸,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忍住了。

  “你又知道我要强人所难?”项述淡淡道。

  陈星笑了起来,正要再说时,外头谢安的声音却道:“那个……两位,你们完事了么?慕容冲约的时间……呃,这个……虽然打扰你们不大好,但是……”

  “马上!”陈星也意识到洗得太久了,外头还有不少人等着。项述只得起身去换衣服。

  谢安等人匆匆沐浴过,慕容冲派来接的车队已到了驿站门口,陈星与项述换过一身正式点的衣裳,项述戴上银面具,那身材的英伟却根本遮掩不过去,简直欲盖弥彰。陈星说:“既然他能认出来,我看这面具就……”

  “面具是告诉他,让他不要贸然揭穿咱们身份用的,”项述淡淡道,“不是要瞒他,你为什么这么蠢?”

  陈星:“……”

  陈星见项述开始嘲讽他,便知道项述不生气了,于是笑了笑,帮项述整理了下领子,说:“行行行,我本来就不聪明,走罢。”

  两人上了一辆马车,项述手长腿长,有点挤了,陈星只得把手放在他大腿上,想到方才在浴室里说的话,这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禁令他浮想联翩。设若项述当真对他有意……那么在人生的最后这段日子里……

  陈星忍不住侧头看项述,心想要是自己的预感是真的呢?项述也很在意他吗?一直以来自己总是拒绝相信,或是说不愿往这方向想,直到项述说出那句话后。如果他这个时候,凑上去亲一下项述的唇会怎么样?

  陈星看着戴上了银面具的项述,忽然脸上有点发烫。

  项述漠然道:“看什么?”

  陈星摇摇头,转过头去。

  项述便抬起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

  “进宫——解剑。”内侍道。

  项述不愿交出不动如山,说:“回去告诉你们慕容太守,若让解剑,我就回去了。”

  一行人被截在宫门前,内侍待要开口呵斥,却见项述气势,不敢怠慢,谢安则和蔼可亲,笑着拍拍内侍的肩,说道:“你先禀告太守?”

  不多时,来人传话,让随行的武士不必解去重剑,这命令只针对项述,众人才复又进宫,入了明堂。慕容冲在明堂偏殿内设宴,陈星刚进殿中,大伙儿按座次排序,为首是谢安、其次就是陈星,而项述则坐到了陈星身后。

  “慕容大人到——”

  众人一整衣襟,慕容冲身穿黑色修身武服,从殿外举步而入。来前众人已议论过与谢安之孙谢混齐名的北方第一美男,据说貌比潘安、卫玠,但就在见到慕容冲真人之时,一众文人心想:嗨,也就这样嘛,不足为奇。和项述差不多,也就比项述强那么一点点。

  然而不片刻,众人还是只得点头承认,虽说期待太高,未能得到“惊为天人”的震撼感,但慕容冲“天下第一美男”的名头,还是当之无愧的,毕竟就大家各自见过的人而言,就没人能比得过慕容冲了。

  “各位远道而来……”慕容冲有点心不在焉,一眼就看见了陈星与背后的项述,声音停顿。

  项述犹如没事人一般,只安静坐着,满殿都在等慕容冲把话说完,慕容冲却偏偏在这时停下了,凤眉一挑,薄唇微微发抖,许久后道:“一路上辛苦了。”

  谢安等人忙自谦让,大家都盯着慕容冲,慕容冲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方到主案前,盘膝武坐,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继而招来一名内侍,低声吩咐几句,内侍便转身离开。

  陈星打趣道:“太守大人该不会吩咐去埋伏刀斧手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慕容冲却是一怔,继而道:“不,岂敢班门弄斧?”

  赫连爽亦有列席,主座以下乃是洛阳的几名官员,官员们以赫连爽为首。谢安一见之下,便知赫连爽是苻坚派来监视慕容冲的,于是笑了笑,说道:“太守盛名之下,当真无虚,我国陛下,亦是久仰了。”

  陈星端详慕容冲,知道他已经认出两人了,但如今局势较之清河公主丧生之时,已有了天翻地覆的不同。明显项述对慕容冲的把握十分准确,他并不想寻仇,或者说,现在不想。

  “我这一生,俱被盛名所累,”慕容冲冷淡地说,“有时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星从慕容冲出现的一刻起,就在想他给自己的印象,想来想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清冷。

  慕容冲与项述同为美男子,虽然都很冷淡,项述却有凡人的喜怒哀乐在,亦带着几分温情。慕容冲则只能用清冷来形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感。兴许在姐姐去世之后,对他而言,世上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心里的涟漪了罢。

  今日宴席,对谢安来说实在是个难题,提慕容家人套套近乎吧,容易牵涉到大燕的亡国之恨,恭维他年少有为长得漂亮吧,又不免让人联想到他与苻坚的关系,无论说什么,都容易触到慕容冲最不想被提及的伤疤,想来想去,非常漂亮地说了一句:“洛阳百废待兴,百姓却已安定下来,足见太守体恤民意。”

  “不关我事,”慕容冲竟有点心不在焉,不时瞥向陈星身后的项述,随口答道,“都是赫连大人与官员们的功劳,我不过领个虚名罢了。”

  这下又把话给堵死了,看来慕容冲根本不想与他们废话,也并无兴趣与汉人们拉拢关系。谢安思考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又问:“陛下那边,是如何决定的?”

  “不知道。”慕容冲冷淡地说,“我已派人给他送信了,他也许会来……来了,你病情如何?”

  明堂侧门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起初众人还以为是苻坚,怔得一怔,待得发现却是个二十来岁的消瘦青年,俱不免面面相觑,陈星一见那人,顿时就差点喊出声来。

  拓跋焱!

  拓跋焱比起在敕勒川下匆匆一面,如今已更瘦了,他穿着厚厚的衣服,曾经英俊潇洒的脸上带着一股厌倦之气,眉心黑气若隐若现,脸色苍白泛灰,就像一尊精致却落满了尘的铜器,但就在见到陈星的一刻,久违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你们来了。”拓跋焱笑道,继而入座,双目依旧是明亮的,只看着陈星。

  项述:“……”

  “你……”陈星的震惊简直无以复加,拓跋焱出现在洛阳他不奇怪,且让他惊喜无比,但转瞬间那故友重逢的喜悦,却马上被拓跋焱仿佛染病的情况所冲淡。陈星想问你怎么了,但项述已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陈星的肩膀。

  赫连爽已经有点疑惑了,洛阳胡人官员们纷纷看着陈星,陈星便不再多说。

  拓跋焱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生病了,来洛阳养病,太守告诉我,有汉人来,便想打听打听我一位小兄弟的下落。他的名字叫陈星,听说去了建康,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过得很好。”项述却主动答道。

  拓跋焱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冲说:“吃点东西?”

  拓跋焱忽然拿起慕容冲的酒杯,朝众人说:“我敬各位一杯。”

  “你不能喝酒。”慕容冲皱眉道。

  拓跋焱却已喝了下去,将杯底一亮,点头道:“恕罪先告辞。”

第78章 血盟┃只要是他点头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从不食言

  陈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余人纷纷举杯饮下, 项述喝完后又道:“我也敬各位一杯。”

  所有人:“???”

  慕容冲闻言喝了, 大家也跟着喝了,最后慕容冲说:“我再敬一杯,敬完各位便随意罢。”

  慕容冲喝了最后一杯, 显然心思不在席间,起身告罪离席,似乎是去找拓跋焱了。留下晋使节团与赫连爽当场寒暄, 谢安只得作罢。大伙儿随便吃了点东西, 谢安不住朝项述使眼色,示意他设法联系慕容冲, 项述只当看不见。到得二更时,赫连爽便派人将他们送回驿站去。

  “他怎么了?”陈星说, “拓跋焱生了这么重的病?”

  项述横坐于榻,一脚踏在案几上, 没有回答,陈星说:“不知道冯大哥侦查出了什么,肖山怎么还没回来?”

  谢安回到驿站后, 简单收拾停当, 便前来见两人,说:“今天那病弱年轻人,是什么来头?”

  陈星说了与拓跋焱认识的经过,谢安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想来是个好消息, 在洛阳说不定能求助于这名散骑常侍。”

  “嗯,”项述淡淡道,“他可是追了陈星上千里,从长安追到敕勒川。”

  陈星:“你……项述,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吵架?”

  正说话时,驿站背后的窗门响了三声,项述拈起枚棋子一弹,撞开窗门。

  冯千钧说:“联系上慕容冲了,走密道过去,他想和你们谈谈。”

  “不去。”项述说,“麻烦帮我把窗子关上。”

  “去!”谢安与陈星异口同声道。

  陈星:“好不容易的机会,怎么能不去?!”

  谢安:“我马上换夜行服,你们稍等一会儿。”

  项述:“想去你自己去。”

  陈星索性面朝项述:“你对拓跋焱到底有什么意见?”

  项述说:“我没有意见,慕容冲自己不来,让我去见他?他吃了豹子胆么?当我是什么?随传随到的侍卫?”

  “哎!”冯千钧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吃醋?我的手下正等着呢。”

  项述答道:“你给他多少月俸?我付双倍,让他等着。”

  陈星:“……”

  冯千钧:“行行,他铁定乐意,你们慢慢商量。”

  陈星:“你再不动,待会儿谢师兄换好夜行服就要过来了,你确定想抱着他飞檐走壁?吵这半天,我赌你待会儿还是得去,你再不走,我自己去了。”

  “我已经来了。”谢安一身漆黑,隐藏在夜色里,笑道,“你们看?这身夜行服效果果然很好吧?”

  冯千钧无奈道:“谢大人,你换这么身衣服,就觉得自己能当刺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