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止坠
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隐约愤恨,掺杂上一丝黯淡,“知道垃圾人们……哦,呵呵,我讨厌这个称呼,但我现在有些习惯了。”
闻人诀没吱声。
“垃圾人们虽然来自星际文明,但大多数都不愿意提及星际文明,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这会让我们产生被遗弃的感觉,对!像无用有毒的垃圾被处理掉一样,像你们平常把无用的骨头扔进山涧那样……”
安老的思绪似乎有些乱,他静了会才重新开口:“你们没有这种感觉,这真让人难过!也许是千年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当我来这儿后,我才明白你们居然没有这种情绪……这比什么都让人难过。”
“星际文明中的人类,我是说我以前的同胞们,聪明的放任这个星球的王权和厮杀,这真是一种最好的麻药,既有的利益获得者,那可怜的一小点儿的利益获得者们满足于短暂的生命,然后他们试图遮住这个世界的眼睛和耳朵,在可悲中和高等文明合而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该死的流放之地,这个永远无法逃离的魔窟,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我们被扔到这儿,那些混蛋就认为我们完了,我们也确实是完了。”
“如果不是愚蠢的人权联盟再次占据话语权,他们也许更愿意给我们一颗光弹,了结我们!但现在只是多倒了一些垃圾,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影响,这能让那些虚伪的星际人类吹嘘仁慈……这帮狗娘养的垃圾!”
五年的压抑一次倾泻,安老的情绪失控了。
闻人诀仔细看他的眉眼,这个老头以前从不愿提及地球之外的事情。
烛火完全燃尽,封闭的屋内除了零星日光,再无光亮。
对面人的喘息声加大,闻人诀只能猜,对方正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有的人在生活,而有的人只配说在生存。”
“孩子,同为人类,你不该这样继续下去,你们没有任何过错,我不明白,你们为何非要如此,但在来这该死的地方之前,我也并不关心这些,甚至一年中听闻不到一次有关地球的讯息。”
安老低头,语声低沉起来:“或许是有的,但是有谁会去注意?因为总有十恶不赦的人出现,然后就会有人歇斯底里的唾骂:那个该死的混球!就该把他丢到地球去!”
“可原本就在地球的你们,又有什么过错?”
“瞧……我现在多像一个良善的人,我居然会在思考这些问题。”
安老的语气充满了严重的自嘲。
闻人诀难得的接话,语气平淡:“我从未听闻过这些,安老,你说的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是啊……”有些唏嘘的话语中带着潜伏的怀念,“在新人类中,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在上学,有温暖的家庭,窗明几净的教室,最好的导师,有能耐的往上爬,没能耐的,倒也能富足自在,拥有自己的爱好,选择自己的未来。”
“而比起你们短暂的寿命,星际人类早就达到了一百到一百五十岁。”
“一百五十?”闻人诀眼目终于微沉。
迄今为止,地球人中长寿不过五十,同为人类……却有些不像一个物种。
他总算能够明白,安老当日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
安老刚才问他怎样看待一只只能活五日的蝶,答案就是,哪怕那只蝶扑扇的再厉害也很难吸引目光,因为寿命决定了根本的问题。
旧世纪人类所书写的那些能活万年的仙,自然而然的就视凡人为蝼蚁,这是生命体之间最大的差别。
如星际人类和地球人类之间,这种差异其实一直存在,却有意无意的被忽视。
地球旧人类人被隔绝的太久,自我镇痛后繁殖出的体系居然认同了这种差别。
虽然闻人诀并不喜欢旧人类这个称呼,但如同安老不喜欢垃圾人这个称呼一样,事实如此,没什么可争辩的。
“孩子,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不是一种残忍,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眼中的世界能够大……再大一些。”
“你是人类!是骄傲的人类!你和星际中的新人类没有差别,哪怕你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哪怕你永远无法触及外面的天地,哪怕你终此一生了了如此,但在你死前,我希望你知道……”
“人类的世界,到底有多广大……”
有的话随风而去毫无痕迹,但有的话却能深深扎根在人的心底。
怕是老者自己都不明白,今天这番话带给面前的少年一个怎样的全新感触,这些话的重量连现在唯一的听众闻人诀自己都不太在意。
“天外”终归太远,这些话听着貌似震撼,但实际不如一顿晚餐。
看看窗外的天色,闻人诀心里开始思考晚餐的着落。
这个被各种变异射线所笼罩的星球,早期人类所食用的蔬果大多不能再吃,但早期人类养着观赏的各种多肉植物现在却成了素食主餐……林子后头山坡上的熊童子应该可以吃了。
要早些去采摘回来,闻人诀盘算着抬头看光影朦胧中的安老,老者现在的状态是越来越差,一个月前,身上死气还不至于如此深重,本来那齿兔肉……
被打时都不曾有的阴暗光芒从眼中一闪而逝。
并不是说安老今天说的话不重要,闻人诀知道,安老今天所说的话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
这让他在预感到对方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内心都跟着少有的颤动。
只是,自己还太渺小了。
他爬过山,知道一个人站立的高度决定了他所能眺望到的世界。
安老告诉他的天地太过广大,与自己的愿望比起来,自己的愿望自然渺小到让人发笑。
但闻人诀从不觉的自己可笑,他是一个实际的人,太过遥远的未来虚幻而不真实。
脑中所幻想的世界,终归是假的,别人那儿听闻的,也终究是难以触碰的,与其去幻想这个世界的广大,还不如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去走,哪怕双足能涉及的最终不如别人所描绘的十分之一。
但那个就是他的世界,一个真实的,可以丈量的世界。
他想,或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他所想要的不会自动拥有,他应该走出去,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这个世界。
而后……
心中刚才所起的那个问题,才可有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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