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古泰来剑眉微微一扬:「姬小彩?不认识。」剑刃又逼近一寸。
姬小彩真的哭出来了:「道长,我昨天才……才救过您,您再生气也不要不认我啊!」
「生气?」
「道……道长,我昨夜虽然打了您一拳,但我也救了您一命啊!」
「揍我?」古泰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破损的嘴角,微微一动,果然有些刺痛。他手腕轻抬,将剑刃慢条斯理拉出一条弧线,姬小彩的几缕头发当即就落到了喜庆喜庆的大红褥子上,「杀!」
姬小彩只觉自己生平未曾有过如此机警的时候,古泰来才动,他已经穿着新嫁娘的衣服「哧溜」一声滚下床去,一手抄了个铜面盆在面前,又抽了自己的妖剑出来,戒备万分地往门口倒退。
古泰来却并不着急,姿态悠然地从床上翻下,动作潇洒利落,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势。他一面看着姬小彩,一面伸手去腰后摸惯常插在后腰的拂尘,摸了个空,不由微怔了怔,问姬小彩:「小妖怪,我的拂尘呢?」
「拂尘?」姬小彩也愣了愣,「回道……道长的话,您的拂尘昨晚跟心魔争斗的时候被甩到房顶上去了。」
没错,那柄拂尘现在还在房顶上搁着,姬小彩不是不想帮古泰来取下来,只不过一来把古泰来弄回床上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二来……山鸡,是只会扑腾不会高飞的。
古泰来的眉毛拧成八字:「心魔?」
姬小彩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出不对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长,您该不会是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吧?」
古泰来凝神思索了一下,忽而对姬小彩招招手:「跟你闹着玩呢,你过来。」
姬小彩看到那熟悉的动作,不由得把颗「怦通」乱跳的心登时放下了,往前才迈了一步,结果「呼」地一下被古泰来运气一拖而至身前,面目狰狞地揪住衣领:「小妖怪,你还想骗人!看我打得你原形毕露!」说罢,手掌中一团罡气凝结,便要拍向姬小彩顶心。
姬小彩眼泪刷地就飙出来了,闭紧眼睛,吸溜着鼻子抽泣:「道长,你不能这样!你明明收了我了,收了我就不能杀我!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又没做过坏事,我也没撒谎,我娘说撒谎的妖怪做不了大妖怪的,你凭什么杀我啊!呜呜呜——亏我还千辛万苦弄烧饼给你吃!呜呜呜呜——」
哭了一阵,却迟迟没有等来古泰来的绝命一击。姬小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见古泰来正盯着自己的眉心看。姬小彩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眉心正中被古泰来烙下的收妖印又浮了出来,此刻正在明明灭灭地闪烁光华。
真是傻了,这枚刻印便是古泰来收服了他的最佳证据,证明,他,姬小彩已经属于古泰来。只是最初这刻印为什么没亮呢?
古泰来像是有些吃惊,将姬小彩用力扯到自己眼前,两人面孔近得几乎要贴上了,彼此喷吐的气息都撩在对方脸上,既暖且湿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高了一个头的古泰来提着,脚踩不到地的原因,姬小彩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看了一刻,古泰来喃喃自语:「真的是我下的刻印。」
「真的真的。」姬小彩拼命点头,「道长,您闻闻,我身上没有血腥味的。您记得吗?江城县北,乱葬岗,我吃素我吃素,我还会烧饭做菜,我会洗衣服,道长说我从今往后都会跟着您啦!」
古泰来果然将鼻子凑到姬小彩脸庞颈傍细细闻了一下:「没有血腥味。」又不放心一般,闻了脖子还不够,一把扯掉他的新娘装,向下一路闻到肚子。姬小彩既紧张又害怕,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被古泰来这么闻了片刻,连腰都软了,瘫在古泰来手里,嘴里发出轻微的沙哑叫声,一张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
「古道长!」门口忽而响起两人的声音,姬小彩一个激灵,向门口看去,却见早以为死了的赵璎珞与黄生此刻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人。
「道……道长……我们夫妻只是来感谢道长成全之恩。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您继续您继续。」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黄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揽着妻子就要点头哈腰地告退。
「站住!」古泰来忽而沉声道。
「是、是。」两个人立时又都在门口站得笔直。
「人?」
赵璎珞点点头。
「妖?」
黄生点点头。
古泰来对赵璎珞说:「你走。」又对黄生说,「杀!」
鸡飞黄鼠狼跳。
姬小彩在一片混乱中死命抱住古泰来的腰,对着黄生夫妇大喊:「快走!」语气无比慷慨激昂!
姬小彩点了一小堆篝火,大夏天的,围在火堆旁其实让人很热,但是姬小彩从小就喜欢明亮的东西,尤其是火焰这玩意,据他娘说,他小时候还曾经试图扑到火里,如果不是被他大姐及时捞回来,姬小彩早几百年就该成一盘烧鸡了。
但是姬小彩还是喜欢火焰,虽然危险,但是看着,却有种安心的感觉,所以长大了便迷上了做饭做菜。
古泰来吃完了几个地瓜就在一旁靠着树身打坐或者打盹,也不知道睡着没有。姬小彩隔着火光看过去,觉得这总是一脸凶相的道士这个时候看起来倒是挺和气的,甚至,有点点弱。
两日前,他们从风调镇赵家跑出来,因为古泰来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不仅事情本身姬小彩搞了个半懂不懂,连降妖的钱都到不了手——当然,其实妖不仅没降,还拐了小姐跑了,于是两人继续穷困潦倒,饥一顿饱一顿,往临安府赶。古泰来说,那种地方人多心念杂,妖魔格外喜欢,姬小彩不理解,但从来没去繁华城镇看过,也就高高兴兴地跟去。
古泰来再没对他动过手,虽然一样对姬小彩差遣来差遣去,但再没提过一个「杀」字,只是姬小彩觉得古泰来看他的目光还是陌生的,仿佛八天的时间成了空白,古泰来又从头认识了他一遍。这样一想,便联想到赵府斩杀心魔那晚,古泰来的动作也曾经变得奇怪而滞涩,不由得暗暗想,是否古泰来当日曾经受了什么重伤或者着了心魔什么道以致于把过去几天的事情都给忘了?
寂静的树林里偿还来各种虫类的鸣叫,这让姬小彩有种好似回到家乡的感觉,但他的家不止是这样的,那里有更多的树木更高的山,还有许许多多的兽类禽类,有一些是朋友,有一些则是敌人,不管哪里,此刻想来,却都让人挂念。
姬小彩忽而就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想家了……
忽而有一只黄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到姬小彩眼前,那乱七八糟的摺痕与轻飘飘的扇翅动作,姬小彩一眼就认出是古泰来师弟叠来用的传讯纸鹤。
「师弟道长,你找古道长吗?」姬小彩小声地问,看了一眼古泰来,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真是睡着了,耳朵里能听到他绵长浑厚的吐息声。看来真的不是错觉,这两天古泰来似乎总是很累,警觉心也比以前差了很多。
「他睡着了。」姬小彩说。
纸鹤里传来惊讶的「咦」声,拍了拍翅膀,飞到姬小彩脑袋上停下来。
『小菜鸡,这两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姬小彩觉得脑袋上传来别人的声音怪怪的,也对「小菜鸡」这个称呼相当不满,但是又不敢去抓挠那只纸鹤,只能任由它在自己头顶上跳来跳去。
「古道长两日前捉妖好像受了伤。」
『受伤?』古师弟的声音更显得惊讶了,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不应当啊,难道……咳咳,小菜鸡,这两日我师兄是否有些奇怪?』
姬小彩点了半天头才想起来那边看不到,赶紧说:「嗯嗯,可奇怪了。道长好像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他忘了什么?』
「就是……」
『就是什……』纸鹤突然发出被掐住喉咙的挣扎声,片刻就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