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夜
张道士道:「此阵一起,便可再在古贤侄的阵法上多加两个时辰护卫镇民安全,如何,姬小兄弟,你现在可愿陪我走一遭?」
姬小彩磕磕巴巴问他:「张道长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不先护送村民离开此地?」
张道士问他:「难道你适才没察觉?」他高声道,「贫道便实话说了,乡亲们,有高人在此地布了大阵,这里如今可进不可出,饶是贫道也无法送大家离开,其实,就算贫道本人,如不斩除幕后之人,如今也已出不去。」
镇民们适才安定下来的情绪立时被他这话点燃,所有人眼中部露出害怕的神色来,祠堂内一片「嗡嗡」之声。
张道士环视一圈,又道:「不过大家可以放心,在这三个时辰里,只要贫道与空空子道兄联手,加上古贤侄在江中牵制那妖怪,三人合力,必可打破此一危局!」张道士朗声说完,转头问:「如何,姬小兄弟?我想你帮忙也是希望多个帮手,多份胜算,你也知道青城山如今邪气大盛,早一刻找到空空子道兄,便可早一刻平息此事,古贤侄也能早脱险境!」
姬小彩还要再推辞,冷不丁瞥见什么,骤然如遭雷击,他面如土色,双唇颤抖,神色变了数变,片刻,方才咬了牙,压抑着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古泰来并不知姬小彩处生了变故,更似已将那兴风作浪的妖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如今眼中所见,唯有这一副掩埋在泥沙之下的巨大龙骨。他似着魔一般,以短剑将江底淤泥不停刨除出去,泥沙之下,渐次露出莹润发光的一副巨大骨架来。
这真正是条巨龙!每一块骨头碎片都至少有古泰来的拳头大小,从宝瓶口至金刚堤又至栖凤窝,盘桓多圈,深藏江底。古泰来吊着一口护体真气,借以在水底自保,自东南至西北,游了个来回,只见露出江底的龙骨盘曲伸展,或节节扣扣,或四散零落,散发出的光芒,将一条江底照得雪亮,几乎无法分清此是江中亦或霄汉。
古泰来于其中游弋,几如置身银河,四周光华璀璨,丝毫不觉邪秽之气,以此观之,根本无法想象葬身此地的乃是一条为患多年的恶龙,而触之骨架冰凉沁人,也正验证传说所言,岷江龙生自岷山雪水,恰是一条雪龙!
古泰来停在鱼嘴正下方,抬眼看去,只见此处龙骨盘曲数圈并扭转屈曲,断裂散开,正符合传说中雪龙曾被人钉住七寸斩杀之言,可那斩龙神器却在何方?
古泰来将此处泥沙尽皆刨去,江水带动,使得龙骨大致显露出来,一地碎骨之中,并无任何显眼之物存在,更别提什么神兵利刃。
古泰来细细搜索了几圈,依然一无所得,不由心中疑惑,莫非他先前所猜,竟是错误?他正自思索,忽觉一阵晕眩,开始还只当是自己在水中待得太久所致,可马上发现不是。
他周围江水就似被烧开一般,猛然间所有水流皆汨汨冒泡,向上急剧升腾,跟着整条岷江就如同被一双巨大又无形的手所搅动一般,江流滋生漩涡,漩涡重叠交错,江底无数碎骨都被吸起来,碰撞着发出折断声响,天顶摇晃,无数石块密集投落,正是金刚堤并鱼嘴已然彻底坍塌!
古泰来暗叫一声不妙,踩水逃离,周围江水却如排山倒海,饶是他本领强大,道术高超,夹在这中间亦被推搡得没了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勉强保住一口护体真气亦护得自己周全。
恰在这时,猛听得头顶声嘶力竭一声惨嚎,那声音就算隔着遥远水面听来亦令人心胆欲裂,凄惶惊惧,仿佛世上最凄惨之事皆发生在一人身上一般,江水为之震栗,山川亦随之颤动,凄厉无比的嚎叫声中,仿佛有更大的瓢泼大雨狠命砸向江中一般,上方传来密集沉重的敲打之声。
古泰来仰起头来看,只见挟带着腥臭之气的许多东西骤然问便自上方劈头盖脸地打将下来,那东西太过密集,古泰来根本不及闪躲,眼睁睁看着无数巨大的碎肉块从他身前身后擦过或砸打在他身上,清澈的江水立时变得无比浑浊,血污顷刻迷蒙双眼。古泰来的护体真气本是至清至净之气,如今为血污所染,不过片刻便无声无息破灭……
江水于一瞬间凶狠地压向他的面门,古泰来脸最后一口气都没能保住,只觉胸口巨疼,头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棍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骤然失去了意识,被卷入漩涡之中!
姬小彩胸口猛地一烫,好似被人用通红的火钳狠狠烙在肌肤上一般,疼得他不由自主停下来蹲下身去。他伸手捂住胸口,胸口灼烫无比,连他自己的手都放不下去,浑身妖气都乱了,只能小口小口喘着气,咬牙被动等待着那痛楚过去。
张道士本来走在他后头,见他停下来,便也停下来等着他。
此时整座青城山已然天翻地覆,山中瘴气满溢而成蒙蒙迷雾,遍地皆是枯枝残叶,血水四处流淌,人、妖尸首堆积如山,而活物则一个也无,放眼望去,几乎等同一座死山,叫人心惊肉跳!
姬小彩咬牙忍了许久,胸口的疼痛才勉强缓和下来,他哆嗦着伸手入襟中,手指碰触到的肌肤依旧有着灼烫的感觉,但令他心慌意乱的是,那份灼热的来源却消失了——
古泰来交给他的玉佩「否极泰来」居然莫名不见了!
难道道长他……
此念一起,姬小彩登时只觉得天昏地暗,他猛然站起,似要往江边去,虚浮地迈了两步,看到张道士,却浑身一震,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张道士好像并不关心他的身体状况,看看左右问他:「空空子道兄如今到底身在何处,怎么就是找他不着?」
姬小彩声音嘶哑,低声喘着气道:「再往前走点就是了。」说完,转身要走。
张道士却不跟上,忽而笑了一笑道:「小妖怪,你就直说吧,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姬小彩身形一顿,转回身来问:「不是道长所言,请我陪你进山找空空子师父,如今怎么又问我要带你去何处?」
张道士笑道:「你身上杀气太重,陪我找空空子道兄是假,想要找个地方杀我才是真吧!」
他这话才说完,姬小彩低喝一声,丢了灯笼,一剑便已扫来。张道士也不用兵刃,便以空手格挡,两人就在林中厮杀起来。
姬小彩早已不耐,一路上只是死命压抑,如今血红了双眼,招招皆欲置那道士于死地,一身妖气四溢,动作利索,绝不叫人小觑。他虽拼死进攻,无奈那道士实力却远在他之上,拆过五十招,便被之连击数掌,打翻在地,呕出血来。
张道士劈手夺了他妖剑,自上方指住姬小彩鼻子,他这时早已收了温和面容,冷面森严,喝斥:「说,为何杀我?」
姬小彩勉强抬起头来,他磕破了头面,鲜血留下来,糊住了眼睛,火辣辣的疼,却不肯服输,瞪着张道士道:「你又为何杀我大哥!」
张道士愣了一愣,想到什么,撩起左手袖子来。他左手腕上,于那命门处有个不起眼的新月形伤疤,疤痕小却深,透着不正常的青银色。此时溅了姬小彩的血,隐隐有了光华流动。张道士了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伤口总是不好,原来姬岚野死前动了手脚!」
姬小彩本还抱着他大哥尚存活的希望,只因他兄弟有一门互通生死之术,以二人血脉相连,其中一个若有性命之虞,另一个必会收到消息,一人若死,其咒必败,另一人亦可知道。
姬小彩本以为自己无所感知,姬岚野必然未曾死去,只是短暂失去消息,而此时看这张道士手腕伤痕,却是姬岚野死前以命留下的警示痕迹,又听他轻描淡写说他大哥之死,暴怒至极,声嘶力竭吼道:「你为何要杀我大哥!你凭什么!」他挟怒而起,还要对张道士动手,却不料那道士早看穿他动作,闪身让过,劈手便将姬小彩双臂从肩窝卸了,将他狠狠掼在脚边。
「凭什么?」张道士冷哼一声道:「姬岚野以下犯上,屡犯天条,朕为何不能治他死罪!」
「朕?」姬小彩痛得一身冷汗,神智却格外清楚。
张道士笑道:「没错,朕就是天界之主,是这至高天上的帝君长轩!」
姬小彩霎时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这人说什么?他是天帝?杀害他大哥的竟然是天帝?
平空里忽而响起一把嘲讽的笑声,有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道:「天帝!谁封你做的天帝!」
张道士面色骤变,点手封了姬小彩妖气与行动能力,直起身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朗声笑道:「苏合,你终于肯出来见我!」
空空子从林中步出,手上提着一盏小小红灯笼,红光打在他脸上,还是遮盖不住他一脸的灰败之色。他弯腰驼背,步履缓慢,看起来有似风中残烛,即刻便要熄灭。姬小彩隔着血糊的视界看过去,心中无比震惊,不过一晚不见,空空子为何竟变成了这样!?
第六章 便乘长风裂天阙(一)
古泰来耳中传入声响,那声音绵长而温和,短促又激烈,相推相让,相环相进,那是不断变化的……水声。
「我死了吗?」
「我现在在哪里?」
飞鸟一声啼鸣,古泰来乍然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