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第五十七章 森林之神
芬里尔成长的速度很快,似乎过了没多久,他就已经长成了一头健壮的巨狼。
奥丁让提尔照看这只狼,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毕竟提尔是战神,似乎没有谁比他更合适来接手这只不详的兽。
但显然很多事即使是神,也不一定能全然掌控。
提尔自己也希望驯服这只巨狼,他试着给芬里尔新鲜的生肉、最甘甜的泉水,最柔软的垫子作为安眠之处,以此换取芬里尔的服从和乖顺。换取一只拥有力量的巨兽作为自己的随从,这对一个司战争的神而言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了。
不妙的是芬里尔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驯服。
提尔每次把生肉丢到他身前,芬里尔都只懒洋洋地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当提尔想要试图亲近这匹巨狼,伸出手掌想要碰碰他的时候,芬里尔都会及其防备地躲开,再冷冷地瞥上提尔一眼。
随着芬里尔一天天长大,它的力量也越来越明显地表露出来。芬里尔发怒的时候实在是十分可怖,当他张嘴发出怒吼时,提尔的整个宫殿都会随之摇撼,大地也因此震动。
大家都叫芬里尔‘撼动世界的魔兽’。
提尔一直坚持不懈地想要驯服芬里尔。强者总是想要打败、甚至驯化强者,他对驯服芬里尔这件事充满了胜负欲。
“我永远不会臣服于谁,无论是人、神或是其他。”芬里尔说。
提尔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笃定:“总有一天你会对力量屈服。”
芬里尔便又低下了头,不再去理会这个自负的神。
有一天芬里尔提出要出去走走,想看看阿斯加德的风景。
提尔同意了,带着芬里尔逛遍了阿斯加德,他们一路上遇到很多神,众神都对提尔亲热地含笑示意,看到芬里尔时便嫌恶地避开目光。
芬里尔不是神,不是巨人,不是精灵和侏儒,更不是人。他是兽,但又不仅仅是兽。奥丁在大殿上说:他拥有着与神比肩的力量。
众神不喜欢与兽比肩,
芬里尔目不斜视地与众神擦肩而过,并不在意那些目光。
等他们走到一片广袤的森林前,芬里尔突然停了下来,说:“这片森林很安静。”
提尔说:“这是维达尔的‘宫殿’,他住在这片森林中,我们叫这片森林兰德维迪,意思是沉默和宽广。维达尔喜欢安静,我们很少打扰他。”
芬里尔抬头看了看那片森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提尔说:“我想进去看看。”
提尔想了一下,心想或许动物都对自然有不自觉亲密的本能。
为了让芬里尔感受到自己想要和他结成忠实从属关系的诚意,提尔同意了他的要求。
如提尔所说,这片叫做兰德维迪的森林十分安静。似乎和芬里尔那天见过的那个银发的神一样,是温柔沉静的样子。
他们深入密林后,谁都没有再说话。提尔沉默地摸着自己的剑,眼神就放在芬里尔银色的皮毛上,思考着如何能让这只兽对自己臣服。
等到了密林深处,他们突然听到了由远及近传来的虫鸣鸟叫,和动物低嚎的声音。
芬里尔朝着那边跃了过去。
提尔还没反应过来芬里尔就没影了。他连忙跟上去,等好不容易找到芬里尔,只见它躲在一簇灌木后,透过枝叶的间隙朝里面望着。
提尔抬眼看了看,了然地笑了下:“啊,我都忘了,今天是森林节,维达尔诞生的日子。早上父神还送了他一把阔剑,那是用托尔的雷神之锤剩下的材料锻造成的,十分珍贵,还是父神亲自去找的工匠……”
芬里尔不屑地打断提尔:“用别人剩下的东西做成的?哪里可以算珍贵?”
提尔摇摇头,“如果你尝过托尔锤子的苦头,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打扰了眼前的美好。
面前的维达尔坐在一个藤蔓织就的秋千上。
秋千下是一汪很清澈的泉。有狐狸和鹿正俯首喝着泉水,时不时抬起头跳起来去够维达尔的脚,但总能被闭着眼的维达尔避开。
他还是穿一件白袍,上面有朴素但雅致的青色纹饰,看上去像是什么植物。他的肩上、膝上都停着歌声婉转的鸟雀,周身蜂鸟围绕,蝴蝶也绕着他跳舞。
那把提尔所说的,珍贵的阔剑,只被他随意地丢在草间。
维达尔在秋千上晃了一会儿,就轻轻跳了下来。脚下的土地似是被唤醒一般,他一踏过就长出大片大片的奇异花朵,争相开放着,去吻维达尔的衣袂和脚踝。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维达尔一直闭着双眼,银发一直铺到腰间,也没有绑起来,看上去慵懒自由了些。
他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花草鸟木交流着什么一般。那种语言是静默的,或许只有森林明白而已。
他只含着微笑慢慢地走着,在那里慢慢地踱步,直到自己踏过的地方都变得生机勃勃,满是翠色。
芬里尔看到,维达尔只穿着一只靴子。那只靴子看上去很旧,很旧,另一只洁白的脚就光着,赤裸地接触大地。
芬里尔就盯着那只光洁白皙的脚看,心中莫名有些麻麻的,还有些说不出的痒。
他小声地问提尔:“为什么他只穿着一只靴子?”
提尔笑了下,解释说:“因为他要感受大地。其实一开始维达尔是不穿靴子的,后来因为他总是到各地游历,经过村庄森林时遇到很多人,人们都爱戴他,提出给他做一双漂亮牢固的鞋子。但他一直只是摇头拒绝……后来人们猜到他是不愿意浪费原料,就用所有人做鞋时裁掉的边角余料给维达尔做了一只靴子。那些边角余料是人们给维达尔琐碎的祝福,靴子看上去破旧,但却是他被臣民们喜爱的证据。”
芬里尔一边听,琥珀色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维达尔白皙的脚。
看了许久,他才把目光上移,转而去看维达尔的脸。
光顺着他的银发照下来……芬里尔看着那张含笑的脸,他觉得面前这个优雅的神的一举一动都似乎……
似乎照亮了周身的空气,唤醒了森林万物的生机,也……拨快了芬里尔难以自持的心跳。
他愣愣地看着维达尔,看着这个神,这个让他想要留在阿斯加德的神。
不久前在金宫的大殿上遇见的,他鬼使神差就低下头让其抚摸的神。
芬里尔还在胡思乱想的同时,维达尔也睁开了双眼。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朝着提尔和芬里尔的方向望了过来——
还是笑着。
那双眼睛……是夏日天空的颜色。
芬里尔心跳如雷地和维达尔对视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
维达尔一定是在说:
是你?
好久不见。
第五十八章 冥河的救赎
芬里尔和提尔总是闹矛盾。
有一次提尔试图逼迫芬里尔和自己一起去往巨人之国的战争中心平乱,芬里尔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提尔的语气颐指气使的,像是在命令一条狗。
芬里尔一路跑,不知怎么就离开了阿斯加德,来到了冥界,海拉的领地。
这里是亡者的死去英灵的聚集地,没有活人,只有死和不详。
海拉欢迎带有‘不详’的一切生灵,她热切招待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十分热情,告诉他想在这里呆多久都无所谓。
在海拉的世界里,太阳不会升起,一天永远不会开始。芬里尔便在这里留了下来,黑暗让他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因为光明之神巴德尔之死【注】,众神中跑得最快的赫尔莫德,被奥丁下派到冥界来请求海拉,希望海拉能让他们让巴德尔回来,维达尔也跟着去了。
速行之神带着维达尔跑了九天九夜,深入地下才来到冥界。
这趟旅途其实维达尔并没有必要来,因为他根本不说话,也无法说服海拉。维达尔是自己说要来冥界的,他想踏足九大世界的每个角落,也其中当然也包括冥界。
他们在海拉的大殿中与海拉进行谈判之后,踏过冥桥,准备把谈判后的消息带回阿斯加德。
冥界有一条河,这条冥河是尼福尔海姆的边界。怪异的是,冥河之上却有一条镀金的水晶之桥,与冥界黑暗阴沉的气氛根本不搭,这样华美的一道桥居然建在冥界,倒像是要讽刺什么似的。
他们周身是黑暗。冥河九河,河水不是真的水,而是血。死去的英灵和鬼魂就在冥河中沉浮着,手上托着不灭的死火,那一团团青白色的幽光死气,是整个冥界的光线来源。
桥上有一个守护者,本体是一具狰狞的枯骨,他喜欢向过桥者索要一些报酬。
但维达尔与赫尔莫德通过的时候,这具枯骨远远地就退开了。神的味道让他退避三尺,不敢上前接近。
桥下面容扭曲而狰狞的英灵、尸体、血淋淋的魔怪都沉默地盯着赫尔莫德和维达尔,神色中是带着些许羡慕的不屑,和虎视眈眈的敌意。
赫尔莫德讨厌这个地方,他不停地催促着维达尔走快一些。可他说得越起劲,维达尔的步子反而越来越慢,到最后居然停了下来。
赫尔莫德诧异地往后看,他看到维达尔正顺着桥往下看,只能上前无奈地开口:“我亲爱的维达尔,我想我们最好别在肮脏的地方停留,你看看您的脚……”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维达尔点了点面前的桥墩,那儿已经凭空长出一根手腕粗的藤蔓。维达尔沉默着,下一秒就拉着那根藤蔓翻过桥,直接跳进了冥河之中——
赫尔莫德惊讶地走到桥边看下去,“维达尔大人——!”
只见维达尔顺着手上的藤蔓荡到了河岸一处低洼的浅滩边,仿佛毫不在意脚下的污秽和血水,直接落到了冥河血水之中。
红黑的河水一直漫到他膝盖处,他一步步地,朝着一只身上满是污泥和鲜血的兽走了过去。
赫尔莫德惊得整个人都慌了,朝桥下大声呼喊着:“维达尔大人——!别过去!冥河里的鬼灵和魔兽都很危险!”
低等下贱,只能俯身在黑暗里吃些下等的尸体和魔怪,如何又能引得圣洁纯净的神祗侧目怜惜?
赫尔莫德觉得荒唐且不值得。
维达尔没理会桥上赫尔莫德的大呼小叫,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这是一匹狼。
他长大了些。比起之前在金宫上见过的样子,身量已经长了数倍,不再是毛茸茸的一团。牙尖利了,琥珀色的眼睛也凶狠了很多,但维达尔依旧认得出来这只狼。
他的诞辰森林节那天,这只狼还躲在灌木后面悄悄看自己,他发现了之后准备过去打个招呼,结果那只叫做芬里尔的狼直接慌不迭已地跑掉了。
再次见,却是在这种地方。
他正在吃一具尸体,正好吃到手臂。身上银色的皮毛早已污秽不堪沾满了血水和污泥,看上去又脏又狼狈。
脏是指芬里尔的身体,狼狈是说芬里尔的眼睛。看到维达尔之后他的身子就僵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开了嘴里的东西,又欲盖弥彰地往前走了几步,用自己的身躯去挡吃得所剩无几的尸体。
维达尔一直打量着他,脸上总是挂着的微笑好像也淡了很多。
芬里尔被那个眼神看着,心中不知为何就升起一种委屈和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索性不去看那双蓝色的眼睛,继续低下头去咬那具尸体。
但动作仍是比之前温柔了很多,下口很小心,不让血水溅出来。吃得也很慢,一边吃,还一边悄悄地去瞟维达尔。
有很多想说。
比如,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要下来,为什么今天不笑?冥界是不是让你觉得肮脏下贱?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肮脏低贱?
可是我本来就是这样低贱的物种,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白袍和双脚,落到血河中对我摇头。
说不出口。维达尔或许也不会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可是那也不重要,谁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