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静安路1号
第六十六章 彩虹和你
“维达尔,你知道吗,洛基回来了!”芙蕾娜语气带着担忧,“他不知道怎么就逃脱了束缚,回到了阿斯加德,说要把芬里尔带走呢!”
维达尔呆呆地沉默着。
后来芙蕾娜说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脑中的念头转来过转过去,最后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维达尔猛地站起来,离开了芙蕾娜的宫殿,朝着自己的宫殿兰德维迪跑。
奔跑的时候他想了很多。
他的言语是什么呢?他有被隐藏起来的言语。维达尔的言语奥丁听不到,托尔听不到,芙蕾娜听不到,森林听不到。他的言语是他最重要的信仰,藏在他的无能和贫乏之中,无声地和统治者对抗着。他静默地反抗,身后空无一人,寂寥地像一座孤坟。
他跑得越来越快,难以自持地觉得热泪涌上眼眶。
速度带着身体奔向兰德维迪,维达尔逆着风进了森林,回到自己的家,一边大喘着气,一边低头看那眼泉。
泉水边上有一只靴子。
维达尔的心跳无法平静下来。他看着那只靴子,半晌才低着头,伸手去那眼泉水里摸索着寻找什么,最后他在那眼泉中拿出了一把阔剑,还有一件甲胄。
他从没用过剑,也没穿过甲胄。他出生就只着白袍,两手空空,不用武器,没有铠甲。
维达尔静静地看了看手上那锋利的阔剑一会儿,接着便一声不吭地将甲胄穿好,配上了那把阔剑。维达尔此刻的样子,倒像生下来就佩剑穿甲一般,样子不再柔软温和,眉间间多了些坚定和决绝。
等整理好身上的穿着,维达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他脱掉了那双世人送自己的靴子,把那双芬里尔的皮毛做的靴子,套到了自己的左脚上。
做完这一切,维达尔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不知怎地,他耳边居然萦绕起了奥丁说过的那一句:你看,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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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达尔以前非常喜欢彩虹桥。
那是一条绚烂的通道,很美,通往未知的九个世界。他喜欢在桥上慢慢地走,一边期待着其他世界的风景,一边享受着五光十色的彩虹躺在自己脚下的感觉。那是在阿斯加德少数令他欣喜的时刻,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惋惜……这样绝世绚烂的彩虹居然只属于神。只有神可能行走于彩虹桥之上,巨人和魔兽一旦踏上彩虹桥,脚心会有被烫伤的触感,很痛。
他站在彩虹桥上,配着剑和甲胄,听着海尔达姆说那些过去的故事。
海尔达姆也敏感地察觉到,维达尔十分反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维达尔佩剑,穿甲,也是第一次看到维达尔沉着脸,像是谁打碎了他心爱的宝物一般。
他为了不那么尴尬,一直找着话题跟维达尔说着,不想让那奇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说着说着彩虹桥的尽头便迎来的两个身影。海尔达姆知道,一个是洛基,另一个是吃掉了提尔一只手臂的魔狼芬里尔。
“真不知道奥丁会怎样处罚这头巨狼。”海尔达姆感慨道,“要我说,洛基这次回来,说不定又打着什么坏主意。我想,奥丁最好把这作乱的两父子一起处死最好,他们总会给阿斯加德带来破坏,真是糟糕。”
维达尔看着那只巨狼。
他显然很难受。彩虹桥对神而言是带着荣耀的享受,对别的物种而言就不那么美妙了,他每走一步都将如同踩在刀尖上一样。
海尔达姆还在说:“要我说,我真佩服洛基的勇气,他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罪孽,居然还敢带着同样有罪的芬里尔前来觐见奥丁……维达尔大人,你说,他们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说话间洛基已经牵着芬里尔走到了他们跟前。
海姆达尔开始笑着和洛基寒暄。
洛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之前受过罚的样子,他依旧风度翩翩,绿眼睛中闪着狡黠的光芒,里面满是算计和阴谋。
维达尔就看着芬里尔。
他们的命运早有定数,早就被命运女神编织成一张张网,神有神的命运,兽有兽的命运,无法重合相交。就算强行拉扯在一起,也只会撕破那张网,变成残破而可悲的一生。
芬里尔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他显然看到了维达尔脚下的那只靴子,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但他整个身子都被那条近乎透明的丝带束缚着,他无法张口说话,无法自由地行走,只要挣扎,那丝带就会收得越紧。
命运。
这两个字在维达尔心里滚过了一圈。
“我的小宝贝芬里尔,我想你最好消停一点——”洛基不悦地扯了扯手中的‘锁链’,“我们可不是要去参加宴会,而是去奥丁面前受罚。”
芬里尔不知道被什么激怒,开始疯狂地挣扎——那条仿若无形的丝带越缠越紧,把他的身子紧紧地勒着,剧烈动作间那条丝带死死地勒着芬里尔的巨口,它的嘴角早已磨出了淋漓的鲜血……他背上本就有一片未痊愈的疤痕,如今更是血肉模糊,满目疮痍。维达尔手脚发凉地看着芬里尔,他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芬里尔骨骼被勒出的响动。
维达尔觉得自己也很痛苦,他有些想哭。
洛基狠狠地把‘锁链’往上提,芬里尔地脖子被牵动着往半空中拉……他动不了,也叫不出来,呜咽的低嚎声闷闷地传出来——那琥珀色的眼中惊怒交杂,依旧是不屈的神色。很显然,即使被缚,洛基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芬里尔发狂,他发怒了,手间迅速聚起邪神之火,毫不犹豫地往芬里尔身上砸去……
维达尔上前接住了那团火。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阔剑,也是第一次和众神动用兵器。在这之前,他甚至没有摸过武器。或许众神都以为维达尔是个弱不禁风的森林之神,可事实上他毕竟是奥丁的孩子,搏斗的天赋埋在他的血脉之中,一直被维达尔自己压得好好的,从不示人,维达尔甚至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用剑。
维达尔被洛基和海姆达尔用惊诧的神色看着,那目光有不解和谴责,在他出手为芬里尔挡下攻击时,维达尔在众神眼中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维达尔了。
他单膝跪在芬里尔面前。
有一滴泪落在维达尔银色的甲胄上,他伸出手去抚摸芬里尔头上的鬃毛,说了他降世以来的第二句话:
“别怕。”
维达尔悲戚地看着芬里尔,“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声音很哑,他嗓子里像含着沙,每个字吐出来的过程都很难,音调也很奇怪,不好听,不悦耳,和维达尔文雅的长相完全不一致
维达尔伤心地看着芬里尔,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世界包围也罢,阻扰也罢,冷眼也罢,赶尽杀绝也罢,穷途末路也罢,审判你我也罢。
我站在你这边。
第六十七章 芬布尔之冬
维达尔在彩虹桥上见过芬里尔那一次后,又不顾阻拦奔赴关着芬里尔的那座雪山,帮他挡了雷神的一次震怒。
他刚准备划破自己的手腕,再流下眼泪熔化锁链时,奥丁便出现了。
他被带回了金宫,并且失去了自由。
奥丁聚集众神,在大殿上问维达尔说:“我亲爱的维达尔,你因为一只畜生穿上了甲胄,拿起了巨剑。你要知道,我给你神兵利器是希望你用来守护自己和抵御敌人,可你却用来保护一只低贱的巨兽,你很令我失望。”
维达尔没有解释。他低着头,在金宫中接受着众神异样的打量和窃窃私语,依旧一言不发。
奥丁最后问他:“维达尔,你可知错?”
维达尔没有犹豫,他坚定地摇头。
没有错。
于是维达尔就这样被处罚。
奥丁没有给他下罪名,也没有说维达尔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维达尔到底做错了什么。奥丁什么都没说,众神也什么都没问。
维达尔被关在奥丁的兵器库中。
那个房间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小块天空。维达尔每天和各种各样的武器睡在一起,一开始很想出去,想过很多办法,但每一次都逃不掉。
后来奥丁来看过他一次,对他说:“如果你愿意娶纳瑟斯的话,我就放你出去,也放掉那只狼,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维达尔依旧摇头。
于是奥丁走了。
他很少给别人机会,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问过一次已经是他的极限,维达尔知道,奥丁只会等自己去向他低头。
被关起来的日子很难挨。
奇怪的是后来维达尔就不那么想出去了。他觉得被关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差,总之他和芬里尔还看着同一片天空。等芬里尔死了,那他也去死好了,那样奥丁永远也不会得偿所愿。
外面发生的一切也与自己无关,这感觉也着实不错。
毕竟维达尔本身就是习惯了寂静和冷清的神,他不在意孤单。他相信,用沉默的抵抗来反叛奥丁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时常想到芬里尔。想到他和自己说话的样子,逗自己笑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音调,还有他的身体,眼睛里的光芒……想到芬里尔的一切。
维达尔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其实那好像也不太重要了。他一直觉得喜欢和爱都是那样飘渺的东西,只有陪伴,长久的陪伴似乎才能被证明值得。他没有其它能给予芬里尔的东西,但是他愿意为芬里尔坚守等待。
奥丁心里疼惜他,不会杀他,但也拿他没有办法。他改变不了奥丁,奥丁也无法说服他,他们的争斗不言不语,没有争吵,没有见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事实上可能毁灭的,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维达尔心里明白,他不会输掉这场博弈,他可以等。
他就这样被关了一天又一天,等到季节更替,到了冬天,那个小窗也飘进雪来。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提早到来了,并且还格外漫长,维达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关了太久已经对时间的流逝感到麻木,他总觉得这个严冬好像过了有一生那样漫长。
窗外飘进来的雪花越来越多,积得越来越厚,最后甚至把整个小窗都严严实实地堵住,让他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就在维达尔攀上窗户准备把积雪都砸碎清理一下时,有客人再一次来访了。
提尔用仅剩的手臂,从胸口处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这扇关住森林之神的铁门。
奥丁的样子没怎么变。
他看上去依旧是硬朗稳健的模样,他身后是面色凝重的众神,每个神手上都拿着自己的武器,穿着甲胄,众神的身后是英灵………他们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冷肃,像是下一秒就可以奔赴战场搏杀。
众神望进去,就看到维达尔正攀着那扇窗,一只足光着,另一只穿着靴子,正尽力地往上攀。他的白袍已经旧得不像话了,因为很长时候没有修理头发,银发也长长地垂下来,几乎快到小腿。
听到响动后,维达尔转过脸来看了众神一眼。
他的面容没变,依旧是精致秀美的五官,双眸湛蓝,望过来的神色十分平和,完全不像是被关了很久的样子,更像是在这里休憩一般,神色姿态都很正常,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快乐的样子。
的确,维达尔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很快乐,比奥丁快乐多了。
奥丁看了维达尔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对维达尔沉重地道:“维达尔,芬布尔之冬已经到来,诸神必须到齐,你也不例外。走吧,我们一起到乌尔德泉边,听听命运女神的预言。”
维达尔怔了下。
芬布尔之冬并不是一般的冬季,那是末日在即的预示和征兆。冬天会永远地持续,一个冬天连着一个冬天,人们将会饥寒交迫。刺骨的寒冷仿佛永远都不会终结,那样的严寒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如果流出眼泪,溢出的眼泪也会直接在眼中冻成冰。温暖将永远不再,春天不会再出现于世间。冬天反复而单调地轮转着,世界已经进入了末日到来的倒计时。
维达尔静静地和奥丁对视了很久,才抬起手取下手腕上金色的发带。他仔细绑好了头发,便大步地穿过众神,率先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地走出禁室,一推开门,漫天风雪瞬间朝着他扑面而来。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像是被风雪撕成了碎片,吹过来的冰渣和大片雪花砸上脸上,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