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上殊
后来。
梅老先生合上了黑皮笔记本,不再去看那熟悉的字体。
他说:“后来,城里来了一群土匪,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那个头头说是喜欢听戏,就有人把春熙社的名字报了上去。大家都不想去的,可不去就得死,那时候杜班主生了重病,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琳琅姐姐就挑起了大梁。”
琳琅给那群土匪唱了一天的戏,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停过。
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可那群土匪一直没许她停。
一连唱了三天。
那群土匪才把琳琅和戏班里的人放回来。
梅老先生说起那段往事时,有些恍惚。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以至于他对过去的记忆都已经记不大清,也不知道那些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还是在时间的流逝下,被自动美化过。
琳琅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放现在还在读书呢!
可她却有勇气和那群土匪谈条件,让他们放过城里的人。
那是尚未经历世事的少年才会有的天真。
竟然会以为豺狼能听得懂人话,还试图和他们交谈。
大概是为了找乐子,那群土匪面上是答应了琳琅的话。
但他们告诉琳琅,城里的人只能离开一半,他们会让离开的人先跑上三天,等三天后如果被他们追上了,就会杀了那些离开的人,而被留下的那一半,会在这三天里,慢慢被折磨致死。
其实像土匪那样恶贯满盈的人,也很会玩弄人心。
离开的人不一定能活,留下来的人必然会死。
可谁又会愿意成为留下来的那一个呢!
“所以当琳琅姐姐带着那样的结果回来,不止是戏班里的人,城里的其他人都疯了,他们知道决定谁离开谁留下的权利在琳琅姐姐身上以后,就都疯了。”
梅老先生现在回忆起当初的场面,都还觉得害怕。
人在面对生死之际,是最容易暴露内心的丑恶的。
有人堵在梨园的门口,用尽花言巧语想要得到一个离开的名额。
也有人自暴自弃,在城里做着和土匪没两样的事情。
“我记得那时候琳琅姐姐还哭了。明明一开始是所有人都得死,现在有一半人可以逃脱升天,逃走的那些人可以找到附近的军队求救,那样的话,被留在城里的人或许也能活下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方法,可最后实施的时候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梅老先生曾站在离开的那群人中间,回望着被留在城里的琳琅。
少女面色苍白,眼里却带着希望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始终不曾淡去。
宿臻问:“离开的人有活了下来的,那留在城里的人呢?还有那位琳琅姑娘,她,她最后怎么样了呢?”
如果传闻是假,那么那位琳琅姑娘最后应该是平安活下来了吧!
宿臻等不及梅老先生这样缓慢的诉说,忍不住想要提前知道故事的结局。
梅老先生的眼里染上了薄薄的雾气,他揩了下眼角的水汽,说:“我也不知道,琳琅姐姐她,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一座城里的人有许多,分开一半后,也还是有很多。
在那么多人中,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更多的是那些平日里无甚过错,多喜欢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家伙。
而随波逐流的家伙,大多是没甚么担当的。
他们只喜欢为自己而活。
第一百零六章 旧戏台(六)
从朔溪逃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很少。
不管是出于逃生的可能性,还是从人情世故上来说,身强力壮的人活下去的可能,都要更大一些。
梅安原本是应该留在城里的,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的父兄。
虽然人类在生死之间最容易暴露出恶性,但人性本就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人性是有闪光点的。
就好像在梅安家,他的父兄用他们两个人的名额换下了一个梅安。
梅安被裹挟在出城的人之中,茫然走上一条生路。
朔溪附近有一条大河,河面宽广,河水流入江中,如果乘船而下,是能够逃脱的。
而琳琅所说的军队在另一头。
光凭两条腿走到军队那儿报信,至少也得一两天,城里的土匪给出三日之期,算算时间似乎也还够。
可土匪都是骑马的。
谁能保证报信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就被后来的土匪抓住呢?
出了城暂时安全了的人,或是主动的朝着河边跑去,或是跟随大流的走过去,有的人在哭哭啼啼,也有的人在骂骂咧咧,梅安没有听见有人说起报信的事。
他问着带他出城的叔叔,那个叔叔也是他们戏班的人,和他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也是看着他们这一波孩子长大的长辈。
叔叔抱着他,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说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