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良z
再次看到他时,有种恍如隔世、迷惘错乱之感。
苗岳君站起身伸出手,笑道:“来,我拉妳起来。”
千灯的身影变得很淡,她知道这些都是过往,对方也不是在同自己说话。
地上的人正是眯眯眼青年洪安平,他没好气的伸手握住苗岳君,从地上站起身。
洪安平拍拍下摆灰尘道:"苗岳君,你母亲又乱跑出来了,打乱叶凉的兴致,他很生气呢!"
苗岳君不好意思地笑着,摸摸鼻子拍拍他的肩膀道:"真是抱歉,我就是赶紧过来带我母亲回去的,安平兄下回我请你去吃饭。"
洪安平摆摆手道:"算了吧!你都穷成这样,吃饭就免了,我要去交班了回见!"
原来他们挺熟的,千灯跟着洪安平一起进到荟萃楼,那是一家精緻华丽的饭馆,叶凉是常客,这裡的老闆很会看脸色,每每见到水云宗的弟子过来订房,都知道要派几个青楼的女子过来,当然来的姑娘姿色都是上等,叶凉也出得起这个价格。
洪安平脸色很厌倦,独自坐在庭院的凉亭裡面,抱着安定剑对天发呆,像是极度不愿意来交班,另一个护卫将一张今日叶凉的行程跟细项写在上面,两人谈完公事,对方先离开了,洪安平自己倒杯水来喝,又折了小树枝逗弄池裡面的锦鲤。
只见池面涟漪扩散,锦鲤们都争先恐后的摆尾浮出,抢食着鱼饵吃。
洪安平抬头看到一名黄衫姑娘站在旁边,捏了馒头到池裡,她没有浓妆豔抹或是整身浓重的香味,也没有刻意煽情的假笑,神色自然恬淡的看这些锦鲤。
洪安平疑惑问道:"你好,在下水云宗洪安平,请问姑娘是…….?"
那姑娘道:"我是满春院的陈婉洁。"她说话带着没卷舌的口音,一听就知道蓬莱仙岛的人。
洪安平道:"今天就陈姑娘一人?"
陈婉洁丢下馒头到池裡道:"还有另外三位正在路上,我是帮忙先期整备工作的而已。"
洪安平道:"喔!抱歉我以为妳是……."
陈婉洁道:"无妨,再那种地方本就很难自清,我除了接待客人,其他打扫卫生,端茶倒水,出外採买各种杂事都包办,很多人都会误解,习惯了。"
叶凉道:"其实,我也不想来这裡工作,要不是我父亲遗命,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卖馄饨汤。"
陈婉洁笑道:"你武艺这麽好,卖馄饨汤太屈就了。"
洪安平道:"不会!我老爱吃麵食了,而且我手艺很好喔!下次我做馄饨汤给妳嚐嚐,吃过的人都说好呢!真的!妳别一脸不相信!"
洪安平倒了一杯茶给她,两人一见如故,池裡面的锦鲤见没东西吃,摆着胖嘟嘟的身躯游走了。
凉亭台阶两旁几朵茶花盛开,鲜粉红层层叠叠,像是俩人此刻的心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从身家背景到各自作息,两个时辰过后,一名水云宗的弟子匆匆忙忙近来,看到洪安平连忙喊道:"师兄,叶少主今天不过来了,临时有其他的事,今日这裡的行程取消。"
洪安平露出嫌恶的面色,跟陈婉洁交换一个眼神,洪安平骑马载着陈婉洁,一路将她送到住处,仍是恋恋不捨的抬头看她,陈婉洁站在二楼朝他挥挥手。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看来洪安平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过了三个月,叶凉再度来荟萃楼,旁边跟了十几个弟子跟两个姑娘,斜倚在塌上批卷宗,千灯站到他旁边,观察卷宗内容,桌上一落卷宗多的跟山一样高,叶凉一目十行,下笔飞速,修正不少地方,加了新的办法,不得不说,叶凉工作效率很高,连卷宗上面的错字都帮忙圈出来,他字体十分端正,写得快又好。
两个姑娘一个倒酒,一个帮忙叶凉捶腿,叶凉批完硃笔一丢,洪安平背着叶少主的安定剑,进屋帮忙整理卷宗,叶凉洗完手道:"洪安平,把桌上那个密文送到冯门,不要拿去相思房,你给我亲自送。"
洪安平道:"是,少主。"
洪安平整理完一堆卷宗,拿起密文正要关门,抬眼见到床上一名姑娘再帮忙叶凉脱中衣,叶凉露出宽肩窄腰,抱着另一名姑娘调笑,洪安平僵了一下,连忙转身离开。
千灯摇摇头,果然还是变成这样。
陈婉洁坐在床上,在洪安平关上房门的瞬间,露出一丝忧伤,当两扇木门关闭,隔绝了不仅仅是身分。
洪安平漠然的将密文送到冯门,也不马上回水云宗,找了一家麵摊吃完晚餐,点了两坛酒,喝到凌晨,整个人醉倒在路边,他浑身酒气汗味,鸡鸣时,把安定剑当成拐杖,歪歪斜斜的回水云宗。
洪安平饮酒未归,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陈婉洁长的标緻又会察言观色,叶凉常常点她过来侍候,洪安平每次交班势必又会遇到叶凉跟陈婉洁走在一起,洪安平忍着情绪,总是装作不认识,陈婉洁也必须附和叶凉无趣的笑话。
洪安平心情越来越低落,讲话内容多是谈论公事,儘管千灯觉得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洪安平还是能平平稳稳地度过各项交办任务,陈婉洁被叶凉留在身边,洪安平每次都站在荟萃楼房门外,眯着眼,千灯不禁担心他会不会压力累积到爆炸,一次发作直接进屋噼了叶凉,叶凉当然不是被砍死的。
洪安平在水云宗最常接触的同僚都是护卫队的,而这些护卫都是公事公办的个性,交班完不会多逗留,极少谈论到私事,可以说得上很陈闷。
陈婉洁这次清晨服侍完叶凉要离开,洪安平突然走过来道:"我送妳吧!"
陈婉洁正欲拒绝,洪安平就先去牵马了,一路上气氛非常尴尬,两个朋友,一个本不用卖笑靠身体赚钱的姑娘,三个月后就人事已非,要装作没事正常聊天实在有困难,何况洪安平一开始很欣赏陈婉洁清流般的个性。
洪安平站在门口,牵着缰绳,陈婉洁平静道:"以后我们还是当作不认识的好。"
洪安平脸色发青,手臂青筋浮现咬牙道:"为什麽?"
陈婉洁把一缕背吹散的髮丝拨到耳后道:"叶凉不会希望他的人跟手下溷在一起。"
洪安平握紧缰绳不满道:"妳觉得我不配?"
陈婉洁道:"不是,我不想你丢掉饭碗。"
洪安平道:"我难道只剩这个工作能做?"
陈婉洁道:"你的确可以做别的,可是你适合这份工作。"
洪安平道:"是因为我告诉妳,我父亲死前希望我能跟随叶凉吗?"
洪安平那时候跟陈婉洁说,他父亲也是叶凉的护卫,跟了两年在意外中死去,死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续跟随叶凉尽忠,那时候洪安平在外地做小买卖,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想进入仙门做事,以前每每讲到此事,父子俩就大吵,洪安平受不了,宁可到处借钱卖馄饨汤,也不要像父亲一样穿着制服带着叶凉的安定剑鞍前马后,卑躬屈膝模样噁心。
洪安平的远亲长辈洪志恩做的顺风顺水,自父亲死后,把他推荐给叶凉,叶凉信任洪志恩,自然将任命书批准。
洪安平只是照着父亲的遗愿,暗自希望叶凉不会同意自己一个毫无经验的新手,自己不是没努力,而是对方不愿意,可惜洪安平顺利的进入水云宗,他还是每日照规定做事,但总是对一切很厌烦。
他很想继续卖馄饨汤过着自在的生活,他父亲尽不完的忠诚,自己继续完成,洪安平有时候会怨怼父亲逼迫自己更改往后的人生,他不得不活成父亲想要的样子,儘管心裡不想不愿不从,这些事早已是定局。
洪安平忍不住质问,嗓音提高道:"妳需要钱我可以借妳呀!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服侍叶凉?"
陈婉洁道:"你把很多事情想的太好。"
她没有多馀的表情,神色很疲惫,转身道:"以后各走各的,别再过问了。"
洪安平默默看对方阖上大门,他在街道上一个人牵着马,心裡空荡荡的,感知都变得迟钝,饿了一整天,回到水云宗不进饭堂,继续对他而言一成不变、枯燥无趣的工作。
千灯不禁有些无趣了,洪安平第一次心悦一个女子,三不五时就要看到对方跟自己讨厌的上司同进同出,叶凉对于长相普通的洪安平不会特别注意,他一向被人瞩目惯了,自然不想去在意别人那些内心世界,叶凉随手将一密文丢到洪安平脚边抬抬下巴道:"送去给卢蔚然,回来的路上买两盒卢山的樱花糯米糕,婉洁最爱吃这个了对吧?"
说着还摸摸对方的背嵴,陈婉洁笑笑,洪安平嘴角抽了抽捡起密文,面色乌云密布的抬脚出去。
千灯注意到陈婉洁闪过一丝鬱鬱的神色,随即又恢復笑容,洪安平一点不想在他俩的空间多待一刻,背影看上去都非常幽暗。
洪安平提着樱花糯米糕,他跟一般男子一样讨厌甜食,这次他坐在马车上,一名七岁的清秀少年带着一叠卷宗跟着上车。
"洪师兄不好意思,让你等这麽久,我整理一些东西送过去,阿福你可以走了。"
尧泽此时还是千灯印象最深刻的模样,他脖子上少了那道横向伤疤。
千灯直起身子,洪安平跟尧泽搭几句话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尧泽低头检查卷宗内容,看完后似乎不累,拿起书本趁着空挡修练。
天空中下起鹅毛细雪,街上行人开始穿起冬衣,叶凉在荟萃楼,桌案旁边挂了一个暖炉,整间屋子暖烘烘,坐久了就想睡。
陈婉洁一人待在裡面,叶凉带尧泽进屋,叶凉跟尧泽两人见过几次,外面颳起北风,在那一次私下见面后,陈婉洁对于洪安平的态度很客气见外,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叶凉留尧泽下来吃晚饭,尧泽有些紧张的跟对方碰杯,喝得很勉强,陈婉洁在旁边倒酒,洪安平抱着安定剑站在门边上,这裡唯一畅快痛瘾的只有叶凉一人。
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像是什麽撞击声,叶凉有些醉意道:"外面的!下去看看出什麽事!怎麽这麽大声?"
洪安平应了一声,下楼看到门板被撞烂,一辆马车撞破侧门,外面围了一圈人,老闆跟跑堂的都站在旁边,路人吵吵嚷嚷。
"小子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怎麽驾车的啊?!我的摊子都被你给撞坏了!"
"喂!车上没别人吧?有人受伤吗?"
"让让!都让让别挤!不要堵在路口!"
"他没事吧?!"
七八个男子帮忙把翻了的马车合力推正,一个大叔从撞坏的马车裡面半拖半抱出始作俑者,那个青年额上带着白布,一身粗布衣,手臂跟脚踝似乎受伤,痛的嗷嗷叫。
"这是要奔丧啊?"
"有大夫没有?"
"说了不要堵在路口!让让!让让!有人受伤了!"
"街口的老李!谁帮忙喊他过来看看!"
路人帮忙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喊了大夫,几个男子把撞坏的马车推到旁边。
洪安平眼见没自己什麽事情,转身就上楼。
只见房门紧闭,洪恩平很有自知之明的守在外面,叶凉带女人来这裡,做完公事就做私事,做属下的做好份内事就好,其他不用知道太多。
隔日清晨,洪安平坐在门外打瞌睡,一个人轻轻推开房门,洪安平立刻惊醒。
让人吃惊的是,通常出来得都是陈婉洁或是昨日陪睡的姑娘,洪安平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对方却不想看他,面无血色,浑身颤抖,死死抓着外衣,双目赤红披头散髮的跨出房门,洪安平怕吵醒叶凉,压低嗓音道:"尧泽!等等,你怎麽回事?你头上在流血,我去拿药你等等……."
尧泽见对方伸手过来,反应无比剧烈,拱着肩膀大吼一声打掉洪安平的手,撞开他往楼梯口跑。
洪安平一脸错愕还没搞清楚怎麽回事,叶凉赤着上身抬手将头髮往后梳,笑着道:"哟,这麽早起?去弄早饭上来,饿死老子了!"
千灯看到叶凉脸颊上一道鲜明的抓痕,连忙先进到屋内,她知道没人看的到自己,才急急忙忙地冲进去。
衣服跟毛毯落在地面,茶杯碎在塌上,陈婉洁双目紧闭倒在屏风边上,千灯心跳加速,深深吸一口气转到屏风后面,白色的被褥上,褐色的血迹,一条落木金丝腰带一端绑在床柱上,那条腰带是叶凉常常穿带的。
千灯执起腰带另一端,绑在床柱那头打了死结,她很慌乱又痛恨,她从来没有希望自己推测错过,这次的确证实那个想法,她大口喘气的坐在地上,脑袋一片溷乱。
要是自己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尧泽会更加崩溃失态也说得过去。
叶凉语气随意道:"这女人昨日太不配合,吵吵嚷嚷闹的我脑门疼,我一时气极失手杀了,你把她处理一下。"
洪安平大吃一惊激动道:"什麽?!你说什麽?!"
随即又注意自己身分,见叶凉神色扫来,连忙强忍镇定道:"属下遵命。"
他蹲下来抱起陈婉洁尸体,面部紧绷,好像随时要大吼出声,叶凉叹口气弯下腰,在他耳边道:"你这麽喜欢她,下次我找这个类型的送你,别摆着这种死了老娘的脸色。"
洪安平木然的答道:"谢少主。"
叶凉拍拍他肩膀呵呵一笑,洪安平把陈婉洁抱到马车上,取了麻布盖上,架着车把尸体送回到满春院。
陈婉洁的家人都在蓬莱仙岛,也不是修仙人,洪安平接下她的后事,将尸体埋在城外郊区的山坡上,眼神涣散的盯着火堆,从一口陈旧的木箱中取出一叠书信,那口箱子就是陈婉洁全部家当。
信裡面全部都是家书,每隔三个多月一封,共有十一封,裡面写到关于陈父赌博输了一屁股债,告诉陈婉洁要是拿不出钱寄回家裡,就要把妹妹卖到妓院,陈婉洁每次回信都会附上全部所得,并希望父亲能善待母亲跟妹妹们。
最后第十一封信,是写给洪安平的,他手有些颤抖,迟疑一会儿才拆开信封,裡面写了一些抱歉对于洪安平太冷漠刻薄,若她不跟洪安平拉开距离,要是叶凉起疑,叶凉一向是很自我的人,无法忍受跟自己在睡的女人跟属下有一腿,她早就认命了,她认为洪安平是很优秀的护卫,有大好的前途,不希望卑贱的自己耽误对方。
"你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与之匹配的姑娘,她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之人,以前若是我说了什麽话、做了什麽事让你难受,真的很抱歉,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裡开开心心的。
最后,就几句简单的交代完一生。
洪安平跪在土坡上痛哭起来,他额头抵在简陋的墓碑上,悲伤的无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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