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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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淄洲的规矩,周岁宴是非常重要的仪式,越是有能力的世家,就越是要请大宴宾客。宾客之中有名声、有声望的人物,还会受邀给小儿赐名,最后再由家主选出一个最满意的,作为这个孩子的大名。
但秦氏这场周岁宴并没有太过铺张,宴请的宾客没有超过五十人毕竟这长孙的出生既是喜事也是丧事。
明日是这孩子的周岁宴,也是他母亲的周年祭。
陆湘和思君到了宴会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客人们寒暄的秦氏家主秦修诚。
秦修诚看起来和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没有任何差别,面目精致,相当潇洒俊逸。据说秦修诚作为一个天师,却爱字画玉雕,是个雅士。见到本人,果然觉得充满了书卷气。
他实在是太出挑,因而原本貌美的秦夫人,在他的身边都显得有些逊色。不过秦夫人本身气质很好,倒也像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陆湘看了之后,便小声问道:“秦修诚和秦夫人……感情好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们之间很陌生,不像是很恩爱的样子。”
星渊便给他即使道:“这些大世家家主,明里暗里都有几房妾室,闻人贤和明兆都有,但秦修诚没有,一直和夫人感情很好。二人都心善,时常接济周围的百姓,是志同道合之人。你不知道江湖传闻说秦氏出情种吗?秦修诚不纳妾,秦温玉丧妻不续弦,这可是都是江湖佳话,许多姑娘都想嫁到秦氏来的。”
陆湘支支吾吾地说:“我怎么觉得……秦掌门有点……给里给气的……”
星渊问:“给里给气是什么意思?”
陆湘小声说:“就是……有点基……”
星渊又问:“有点基是什么意思?”
“哎呀,和你们这些圈外人聊天可真是累。”陆湘微红着脸,说,“相传千年前,两位大能,一名叫做‘给’,一名叫做‘基’。这二人的世家有仇,他们还没有见面,便一直听从家族的话,要努力修炼有朝一日好打败对方。终于到了二位成年之时,本约好在断背山之巅决出天下第一,谁知一见面二人便对对方一见钟倩!于是二位便结成了秦晋之好,放下仇恨归隐山林。从此,世人便以‘给’和‘基’来代指龙阳。”
星渊:……
思君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问:“可是沈云柔的话本里看到的?”
陆湘连忙兴奋地说:“是啊,那本也很好看,故事婉转曲折,十分虐心呢,你也看过吗?”
思君摇头道:“没兴趣。”
“陆湘你能不能停止你的奇思妙想……”星渊想反驳陆湘,可说到一半又看着秦修诚,道,“不过你这么说了……我倒是不敢肯定了,毕竟你这嘴说什么成什么,还是少说点为好。”
陆湘也怕自己这乌鸦嘴又毁一段佳话,连忙做了封嘴的动作,接着再不言语。
秦修诚注意到了思君,老远便喊了声“思君大人”,接着便带秦夫人上前,很是热情地与思君攀谈起来。只是寒暄的内容还是些老话,什么久仰大名、青年才俊,说了一大堆,又亲自给二人安排了上座。
在这个过程中陆湘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几眼秦夫人,她穿的很素,腕上还挂着念珠,完全是一幅佛门俗家弟子的打扮,神情也极其淡泊。
和这夫妻二人说了几句,他们太忙,很快离开又去招待其他客人。
秦氏夫妇离开后,陆湘他们这一桌就又变得冷清了。受到思君冷冽气息的影响,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坐一桌,陆湘不由感叹道:“上次在聚灵山庄,至少还有薄兄在,这次我们要两个人坐十人桌了吗?”
陆湘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激动的声音 :“思君大人!陆公子!星渊!”
陆湘一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仔细一听,的确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陆湘赶紧站起来四下张望,真的是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友人。
“薄兄!”陆湘连忙朝着站在远处的薄阳炎挥手,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
薄阳炎也非常高兴,连忙跑过来坐在了陆湘的身边。
分别三个多月,星渊一见薄阳炎就心情超好,连忙伸出花根敲乾坤袋叫陆小鸡和陆小菇,乐呵呵地说:“我们的牌友回来了,快出来打招呼啊,又可以一起赢他的钱了!”
那两只也兴奋地钻了出来,一阵“唧唧菇菇”地闹腾,甚至连一向懒得搭理人的思君,都还和薄阳炎聊了几句分别后的状况。
半天陆湘没和薄阳炎说上话,之后不得不把那两只强行塞回乾坤袋,才终于能顺畅地和薄阳炎交流。
薄阳炎早已从天机本以及江湖传闻之中知道了陆湘他们在岐山的经历,少不了一番探讨,以及为明子真而感到可惜。
而陆湘也得知,薄阳炎这三个月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一直在家里呆着,直到今日代表江城薄氏来参加秦氏长孙的周岁宴。
薄氏与秦氏是表亲,多年来一直依附秦氏,这还是天下皆知的事。秦氏长孙的周岁宴,薄氏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薄氏本就不是大世家,这些年更是衰落地厉害,已经没有几个弟子了,薄阳炎常年一个人行走江湖,连个跟随的师兄弟都没有。并且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依附者的身份,自然是备受冷落与白眼。
陆湘心里想,这些看不起薄阳炎的,未必有他三分之一的勇气。
于是陆湘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兀自亲切地和薄阳炎聊着,将天机本没有详细描述的地下赌庄的细节全都告诉了薄阳炎。说完之后,陆湘将用布包着的白玉映沙瓶碎片拿出来,偷偷塞到薄阳炎的手里。
薄阳炎不敢收,慌忙推拒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给我!我不能要!”
星渊道:“这不贵重啊,都摔坏了。”
“小花说得对。”陆湘再次把东西塞给薄阳炎:“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不知道啊,我现在看谁都觉得很可疑,生怕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交给你修我才能放心。薄兄,我原本就打算等离开秦氏庄园就去江城找你,将这白玉映沙瓶给你。既然现在遇到,也就早些给你,能早一刻给你,早一刻修好,我心里也能安定一些。这白玉映沙瓶里的东西,可能关乎我的身世和思君要找的人,总之是很重要,若是不勉强的话,我请求你,希望你能帮帮我这个忙。”
薄阳炎神情十分惶恐,虽然接过了布包,却紧张地捧在手里没敢动,好半天才说:“这……这可是纪南红大人铸造的灵器……我……我应该不行……”
“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是吧?”陆湘拍拍薄阳炎的肩膀,笑说,“我觉得你能行。”
薄阳炎有些感动地说:“陆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陆湘露出大大的笑脸,道:“我感觉你能行啊,我的感觉一向很准的,因为我是——”
“主角。”
“主角。”
星渊和薄阳炎同时开口补上了陆湘的话,而后三人相对而笑,为这默契的友谊心生欢喜。
这厢几人热闹地聊着,那厢秦修诚也已经迎完了宾客,走上宴会厅正中的小台,说了一长串对宾客们的感激之后,终于才说起了今日的主角,秦氏长孙。小家伙现在还没有取大名,一直是以小名武儿代称。
他的父亲秦温玉先上台,而后他便由二小姐秦静蕊抱着走上小台。
陆湘远远看到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五官与秦氏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反倒是更为温润精致,想来是更像他早逝的母亲。
“真可爱啊!”陆湘忍不住感叹,然后伸长了脖子去瞧,那小娃娃瞧见这么多人倒是也不怯场,乖乖地抱着秦静蕊的脖子,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台下的众人。
于是下面的人立刻便夸开了,什么天资过人聪明伶俐人中龙凤挨着夸了一遍,陆湘不禁感慨,城里人也太会夸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奶娃,都能夸出这么多花样。
秦修诚很满意众人的夸赞,一直眼含笑意,而后终于结束了啰嗦的客套,进入主题。
按照规矩,宾客们给秦氏长孙取的名,都会先记录下来,等明日正式的周岁宴上再来选。
秦修诚道:“诸位大人瞧见小孙的模样了,我们也给孩子算过,这孩子命中缺金缺木,名中应当带金带木。请诸位大人多多费心,有劳。”
秦修诚说完,宾客们立即开始热烈的讨论,陆湘倒是也在想,但没开口说。
有几人提了几个不错的名,秦温玉谢过之后便记在了小本上。
“陆公子。”秦修诚突然转向陆湘。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陆湘,近些日子陆湘的风头是一时无两,众人都期待他能取个什么好名字。
秦修诚继续说:“陆公子,可否为小孙赐一佳名?”
陆湘“啊”了一声,顿时十分荣幸地站了起来。
星渊立马闭上花瓣装死,因为他知道,陆湘绝对不可能取出什么像样的名字!
什么小花、小鸡、小菇……陆湘又要丢人了!
陆湘没感觉到星渊的慌,倒是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万分沉重,皱着眉认真地想了半天,说:“要有金有木……有金有木……嗯……对,我想好了!”
陆湘扬起笑脸,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真诚地说:“那就叫‘铁桶’吧!”
秦修诚:……
秦温玉:……
全场宾客:……
第59章 岳镇渊渟5
秦修诚嘴角抽了抽,接着说:“陆公子说的……什么?”
陆湘笑容满面地道:“我说, ‘铁桶’这个名字怎么样?又有金又有木呢!”
陆湘说完, 武儿突然乐了, 拍着手奶声奶气地道:“铁桶!铁桶!”
“看来长孙少爷也喜欢这个名字!”陆湘遥遥地对着那可爱的小娃娃挥手道,“真有品味!”
小娃娃继续拍手回应:“铁桶!铁桶!”
秦修诚:……
全场人都十分尴尬,唯有思君一个人神情自若, 淡然地将陆湘给拉了回来,给他嘴里塞了块点心。
“铁桶……很可爱啊。”陆湘嘴里包着点心小声说话, 众人都默契移开目光,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宴会继续, 之后又有几人给秦氏长孙取了名, 但他再也没有听到“铁桶”时那么兴奋。
今日这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是主角,其余人都是配角。只有陆湘的目光还在所有的配角身上来回晃悠, 秦氏的所有人他都看了一遍, 暗自揣测这些人是不是和他的身世有所关联。
目光落在二公子秦怀秋的身上时,便再难收回。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耀眼张扬, 也不知道收敛, 因此他对大公子以及秦氏长孙的不满非常明显地写在了眼里。
陆湘拉了拉薄阳炎,小声地问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你的表兄吧?”
薄阳炎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的,只是我天资愚钝, 及不上二位表兄。”
“我不是说这个。”陆湘再次压低声音, 说, “我是想问……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何?”
薄阳炎脸色微变,有些为难地说:“陆公子,你是不是看到那个……话本了?我知道你……爱好那个……但是沈云柔写的话本是假的,你不要瞎想!”
陆湘脸一红,说:“不是的,我已经知道那个故事不是真的了,而且已经深刻反省过。我想问的只是两位公子之间的关系如何。”
薄阳炎叹了口气,说:“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糟糕,和话本里写的内容完全不一样,都不知道写的人是怎么想的……”
“居然关系是……糟糕的吗?”陆湘大为吃惊,再次心疼自己对这对“竹马”付出的感情。
薄阳炎小声说:“本来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好……但我相信陆公子不是长舌之人,便据实以告。二表兄天资过人,若是姑父亲生,哪怕不是嫡长,也应由他来统领秦氏。可他不是亲生的,再受姑父器重也没有用。他若是心态平和,便也罢了,偏偏又生了个桀骜不驯的性子。而我这大表兄,虽说比起二表兄略逊一筹,但也算是人中翘楚,处处被养兄弟压一头,当然也不服,因而两人私下的关系并不好。如今是还有姑父姑母盯着,他们才没有闹翻脸。以后……还不知如何呢。”
陆湘的少男心碎了一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唉声叹气,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薄阳炎只好转头问思君。
思君揉了下陆湘的脑袋,说:“小孩儿闹情绪,无事。”
薄阳炎和星渊都被刺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过头去拒绝和这俩人说话。
小宴继续进行,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结束时秦修诚又邀宾客们去他的收藏室参观字画。
大部分宾客都是打打杀杀的粗人,没有秦修诚这雅致的喜好,纷纷谢了邀又自己回院中休息。
最终留下的宾客只有十来人。
秦夫人、秦怀秋都各自回了院,秦氏长孙也被秦静蕊带回去歇下。只剩下秦修诚和秦温玉父子二人,带着宾客们前往收藏室。
穿过一片别致的斑竹林,终于到了一栋挂着“八方”牌匾的小楼之前,此楼便是秦修诚最为心爱的诗书字画收藏之所。
正厅中挂了不少山水图,唯有一幅最引人注意,因为这一幅中的山水与其他画作之中险峻壮观、气势逼人之景大为不同,此画山峦平缓、江水浩渺,一派平静幽远之美。
思君驻足在那副画前仔细地看,陆湘见他似乎是有些兴趣,因而也跟着看了许久,接着说:“这画画得比其他都好,笔触十分细腻,作画之人应当是个女子,而且画中之景不是北方常见的,是江南之景。所以我猜,作画人应当是远嫁北方的江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