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崎渠
“你还难过吗?”树问道。
听到这,孤帆又一次的哭丧起脸来。
“你这么想跟她成亲?”
“她那么好,成亲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她了。”孤帆有些郁闷的蹲下身拔起一小嘬草。
“……我也很好,那要不要跟我成亲?”男子长睫投落下一小片阴影。
孤帆手上动作微顿,随即猛的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不似在开玩笑的眸,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慌乱。
“别开玩笑了,你真有意思。”孤帆移开视线,接着拔弄着手中的小嫩芽,又忍不住的觉得有些好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不过谢谢你,我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拒绝我了。”
男子没什么情绪似得点了点头,孤帆莫名产生了种别扭般的不舒服感觉,心道这人果然是在开玩笑逗他。
这是树最后一次在梦里找他。
之后孤帆如愿的成了亲,他兑现诺言一样,定期也会来看这颗树,后来孤帆又有了两个孩子,就跟着带来树下,他会跟这些孩子稍稍提起关于树的梦,有时候孩子们咯吱咯吱被逗笑了,也会跑到树身边跟树说着悄悄话。
我在他心里到底存没存在过呢?树有时候会这样想,它又感觉不到寂寞了。
流光易逝,人类的寿命对它来说终究太短,孤帆拄着拐杖又坐回树下,他佝偻着身子行动迟缓,眼也花了,他接连送走了自己的妻儿,已是承受不住太多打击了。
老人伸出枯槁瘦削的手抚摸着硕大又强悍树干,手上的沟壑竟跟树干表面上的皮无甚违和,他对树说道: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树望着他,叶跟着呼啸出悲凉的风浪。
树脱离而出的只有灵体,他一路跟着护送老人回家,选择在直到最后一刻也陪伴在他身边。
老人静卧在床上,生机不住的从他身体里流失,遽然,一道微光从他浑浊的眼眸闪过。
“…树?”老人发不出声音,嗓中溢出来的只有嘶哑。
年轻又俊朗的男子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他,与他分享自己的生命流,极其缓慢而温润的细流淌过,他小心翼翼的不敢渡太多,只求能稍稍缓解老人的吃力。
“……谢谢,我好多了。”
孤帆呵呵的笑了出来,已经浑浊的眸子渗出热泪:“真好,你还愿意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我好像又哭了。”
男子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怔住了:“你知道?”
“是真是假,我还是能分出来的。”
老人伸手碰了碰男子的乌发,缓缓道:“我这辈子没遇到过什么危险,却把活着的罪都受了,我本以为自己要孤独死去,最后一刻还能看见你……我死而无憾了。”
“…你很孤独吗”
老人摇了摇头:“我从来都害怕孤独,但最后的时日一点也不孤独,谢谢你,树。”
男子起身又轻握住老人形如枯槁的手,看着他安静的缓缓闭上眼,直到彻底没了生息。
他又继续了等待的状态,他也不甚明了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态,他要等孤帆轮回。
树木已成了古木,村庄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会在树上挂一些红色的布条,但是树不怎么喜欢这些累赘一样的东西。这些人会跪下祈福,会在树面前烧一些东西,有时会是香火,有时是不知名的纸,甚至还会把珍贵的粮食烧掉。
树感到不知所措,这时候仙界使者却传达下旨意,希望他能庇护这一带的子民,天界自会助他得道。
树不求得道,只是问:“得道后能寻到要寻的人吗”
“若你得道,自可不受本源限制,要去哪里不可,更何况寻人?”
于是树不停的修炼,替村人挡天灾,用自身灵源来庇佑这一方土地,来古木身边祈祷的人越来越多了。他看惯了人的生老病死,理解了世故百态,却仍旧没能再见到那个人。
不急,他这么宽慰自己。
总会找到他的。
☆、第四十八章
天元村有个远近闻名的神树,天元村附近的小镇上还有个富得流油的商贾,商贾豢养了几个不入流的修士作家丁,财大气粗又整日被人恭维着气焰就开始渐盛了起来。可他最近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只感觉事事都不顺心,下人们劝他该去祈福挡霉了,于是他想到了天元村的福佑树。
“爹,听说你要去天元村了,带上我带上我!孩儿也想看看那棵树!”
商贾乐呵呵的拍了拍小胖墩胖乎乎的小手:“没问题,爹带你去。”
小胖墩高兴了,又问:“要带大哥一起吗?大哥一定会喜欢那么大的树!”小胖墩双手挥舞,比划出一个超大的手势。
商贾的脸霎时板了起来:“谁教你这么说的?那个哑巴?”
“爹,你说什么呢,你知道大哥又不会说话,孩儿就是想让大哥一起!”
“瞎喊什么哥!他不是你哥!说过多少次了少跟他接触!”
小胖墩被凶哭了,揉着眼睛跑出去要找娘。
商贾也是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气的茶都喝不下去,他重重地把杯子撂放到桌面上,只道是晦气。
一人见机就上前谄媚道:“老爷莫气,您的身体最重要,因为这个气坏身子可不好。”
“那你说要怎么办。”商贾睨他一眼,肥硕的身子往后一靠,大肚子更显了。
“小的先前听戚道长说了一个妙方,想着应该能为老爷分忧,就是不知道老爷意下如何。”
戚道长是商贾豢养的几个术士之一,平日里就会在商贾有麻烦的时候为他分忧解惑,因此甚得商贾信任。
“我听听。”
那下人四下瞧瞧见周围没人,便一板一眼的絮叨了起来。
下人对商贾说:“单是祈福远远不能显示您的诚意,必须要能入得神灵的眼才行。”
“莫非戚道长有主意?”
“小人听道长说,天元村地寒性阴,本是个山精鬼怪多的地方,不适合人居住,而神树在那等地方还能好生长至今,怕是有什么蹊跷。”
“这跟我去祈福有什么关系?戚道长是不想让我去那里?”商贾被搞的有点懵了。
“不是不去祈福,而是换一种方式,比如说……活祭。”
商贾眼皮都没动,只是问:“怎么活祭?”
下人及时卖了个关子:“这……小的也不太懂了,您可就要问问戚道长了。”
商贾本不是商人,他出身也称得上是个官家公子,且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后来祖父被贬家道中落,那与他有婚约的人家也是势力的要悔婚。他不得已,再三低下身段才惹得那个未婚妻心软。
他对这女子千依百顺万般讨好,虚与委蛇做足了表面功夫,却是着实在心里厌烦透了这个寡言无趣又相貌平平的女人。
更何况那时的他今非昔比,本又是入赘去的,身份上差了一大截,更是受过不少冷眼,他把这一切都归于那该死的女人的错,等他终于逮到机会翻了身,却也分明记恨着昨日种种,商贾纳了不少小妾,便愈发嫌恶这个糟糠的黄脸婆了。
女人看起来既软弱又固执死板,怕是生平唯一一次鼓起万般勇气的事,就是不顾反对坚持要嫁给这么一个虚伪的人。等她终于看清这人嘴脸之后不免伤心抑郁,怀着身孕还经常以泪洗面,好几次都差点动了胎气,生下一个孩子后就撒手人寰了。
孩子是由看不下去的乳娘帮忙养大,后来乳娘年纪也大了,不得不离开了,就交给了一个手下的小丫鬟。没人给这孩子起名字,因为天生不会说话,就都叫他小哑巴。
小哑巴年纪不大,但是乐观聪明又活泼,小胖墩就喜欢跟在他后面耍,还愿意一口一个叫他“大哥”。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父亲这么讨厌他,还曾听从别人的主意去讨好他。等商贾听闻小小年纪的孩子就十分聪明的作得一手好诗后不是为此高兴,而是大发雷霆,小哑巴就再也不想主动接近那个男人了。
这天他正在院子里挖泥巴,专心致志的开始自己的大工程,小小的身子蹲着像一团小棉球。
他正一个小铲子盖在小土堆上,突然就闯来了几个家丁一把抓住了他,铲子掉在地上,小哑巴不会说话,只能本能的挣扎。
“你们干什么!”屋子里有个女人听到动静赶了出来,试图阻止他们。
“秋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也知道他向来不讨老爷喜欢,有这么一天也是早晚的事,你连自保都是个问题,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女人含着泪说不出话,眼看着这些人把孩子给带走了。
小哑巴是个早生儿,身子骨本就弱,他被带到一个封闭性很好的屋子,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人塞进了一个高大的炉子里。
他力气极小,完全挣扎不过这些大人,炉子有半个成人的高度,而他在这个空间里蜷缩着,眼里蓄满泪水。炉子里不知何时被熏上了烟,小哑巴捂着胸口只觉得呼吸不过来,没一会就昏厥了。
“你要杀他,老爷那边怎么交代?”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个出主意的下人。
“我要取走他魂魄作引子,老爷根本不在乎这哑巴是死是活,到时候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就行了。”
“你要引子哪里不好找?又何必大费周章。”
“这人八字阴,五行缺木,是个鬼局的好备选。他命里难逃‘孤’字,要说特别的尤其是精魄,我从未见过像这样的精魄,搁到那些宗派里必定是个好苗子……我就喜欢毁他们的苗子。”那人眼中迸出一种狂热的光,又急匆匆的跑去炉子旁察探他的“成果”。
“……这不可能。”那人表情凝固在脸上,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
“我的鬼噬之法从未失败过,不过是个小孩,为什么撼动不了这人魂魄?”
这个所谓的道长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被人连唤了好几声才肯回神:“你说什么?”
下人又小声朝他道了句:“老爷来了。”
“戚道长,怎么还不走?”商贾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的问道。
“都好了老爷,马上就能走。”戚道长心道怕是得不了手了,就干脆遂了这人的意。
毕竟他确实不是完全在哄骗他,天元村确实阴气重鬼怪多,用活人祭祀不失为一种讨好的方法,哪怕是半死不活。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往天元村去了,商贾还买通了当地村民为他开路,又提前把之前在神树前祈福的人全部清走,特意留了空出来。
他们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像垃圾一样丢在一边,数十个下人就齐工开始在树前架木柴。
谁知还没等一会儿天色就变了,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骤然被可见的雾云袭入,像浓重墨水一样迅速扩散密布至整个天空,狂风袭卷着树叶呜哑哑的凄哀回响,更有数不清的乌鸦由远及近盘旋而至落到枝干上,叫声诡异瘆人,听的人都忍不住的毛骨悚然。
“道…道长,这、这是什么情况?”商贾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看着忽然就沉下来的天,以及盘旋在空中的数不清个鸣叫凄厉的乌鸦,哆哆嗦嗦的止不住头皮发麻。
戚道长心里也毛毛的,表面上却故作淡定:“老爷莫慌,这是有效果了。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干什么?!继续!继续!快点!!!”
下人们纷纷不敢吱声,忙加快手中动作,又把那小孩放在高高磊起的木柴上。
树认出了孤帆的转世,他苦苦等了这么久的人,好不容易才见到一次,却是被这些恶人给糟蹋了。
他愤怒的收回压制着阴瘴之气的灵源,召出所有的山精鬼怪,誓要跟这些人不死不休!!!
霎时间鬼怪跟着人影四处晃荡,天边巨雷闷声隆隆的彻响,也是在回应这种滔天怒意似得。
“你不能这么做!”仙界使者传音过来。“你还有一个月就能功成圆满,到时候再找他就是,你这样会亏于一篑的!”
“……我不想看他死。”树悲呛道。“他却在我面前死了两次,我阻止不了,难道还不能杀了那几个害他的人吗!!!”
使者似乎叹了一声:
“我直接跟你说吧,你要寻的这个人因为曾经的错而被贬入轮回中受苦,这是他的命中注定,纵使你报了仇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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