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崎渠
有一位本就相识的人见证,仙宫翎好似多落了几分实感,连带着那个突然多出的“亲近之人”,也不似那么难以接受了。
月离弦对时间把控的很严,但凡天色稍一晚些,就禁止他在外停留了。
到了落寝之时,月离弦同样上了床榻,这一回仙宫翎倒是没再提什么意见了,不过两人之间似是有道无形的楚河汉界,如达成某种共识一般,谁也不曾妄动,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又是一个大早,仙宫翎一刻也不想在床上多待,他还没起身,就听对方问道:“真君记得我吗?”
这话他已是问了数遍了,每一次都脱口而出一般平淡,但次数多了,仙宫翎都能觉察到那抹无助和不安,让他心神都在一瞬不受控制的被揪住。
仙宫翎一旦觉察到他一些情绪,便不好含糊过去,他应了一声,就匆匆起了身,却是不敢看他是何模样。
午后之时,月离弦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仙宫翎没有丝毫不耐烦,照旧应了。
月离弦总感觉仙宫翎近期一直是在躲他,因为瑰柏曾说过这蛊是被催熟的,有问题,他甚至认为蛊的作用也出了问题,寻常人中了这蛊……该是仙宫翎这般避之不及的反应么?便是暂时被压制住了些许,这等反应也着实奇怪了。
如果这也能称作是情蛊,想是绝情蛊。
这些跟预料中截然不同的情况太让月离弦担心了,他担心是瑰柏搞错了,也担心是那蛊出了问题,若是师尊反而严重了可怎么办。
仙宫翎确实是有心躲他,跟前不久相比,一样把控的距离,不肯让他太过接近,不一样,却是那悄悄留意过去的目光了。
月离弦正忧心着,忽地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他下意识的回望过去,却见仙宫翎正背手垂眼俯视着一朵极寻常的花。
……谁在看他?
月离弦怀疑是自己搞错了,可又过一会儿,那道不轻不重的视线似是又落到他身上。
月离弦狐疑的盯了会儿仙宫翎,后者已是背过身去,一拂袖落步至林荫道了。
第三日,仙宫翎未曾再出现过记忆松动的迹象,月离弦向瑰柏汇报了近期日常,又紧随向那人了。
他约摸搞清了那道视线的来源,想是师尊为了多探探自己底细,也就干脆故作不知,任师尊探视打量了。
中午的时候,他难得拜托天元“接班”,自己离开了一段时间,一晃就约摸一个半时辰。
待他再回来,却见仙宫翎不像之前那般到处溜步了,正静坐在石凳上朝远处眺望,凳子太矮,他衣衫极轻易就触到地上青葱嫩绿的叶子。
一旁的天元觉察到他,悄悄退了身。
月离弦未掩气息,径直走上前,他轻手碰上那人如瀑墨发,解下他发带,又取出一只玉簪。
这时,仙宫翎回过头,视线着落在那枚簪上,玉色梅瓣描摹的比原有的还要精致,若泛冷香。
月离弦俯身将那发簪凑近了些,好让他看清楚,他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学会炼器之时献给真君的,如今再看,勉强入眼了。”
他不仅稍作啼笑起来,眉目愈显清朗雅致,“不知那时怎会有那般勇气,竟能拿出手了。”
仙宫翎却道:“已然不错。”
说罢,他忽地顿住,月离弦不明所以,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靠的过近了,近乎鼻息相闻,都能数落睫毛。
他默默移开些距离,执起发簪熟练的挽了起来,待那玉簪最后轻轻往上一别,便是拾掇好了,瀑发也不似那般垂地。
月离弦几许满意,又取出一盘糕点出来,端放在同样低矮的石桌上,寻了仙宫翎身旁的位置坐了下去。
“口腹之欲,真君要试试吗?”
仙宫翎不推诿,素手径自取了一块,轻咬上一口,清浅的似是要化入味蕾。
月离弦是极为清楚他喜好什么的。
数块糕点不见,盘底已空,仙宫翎却不觉腻味,他感到新奇,问:“何处的点心?”
“真君喜欢吗?”月离弦笑道。“这是我做的,早就想让真君试试,终于得了机会。”
这人黏到几乎都想要贴着自己,而今离开些时间,只是为了做来这些点心?
仙宫翎心里几许复杂。
为什么?
月离弦好似知他在想什么一般:“这些日子下来,真君无聊了吧?不过,我确实做不到放你轻易离开视线的,‘一点空间’也不能给,同样不想给。”
仙宫翎迟疑几分:“……我可是病的严重?”
月离弦眸光温润,轻松道:“并非如此,是我的问题,我不想真君有任何闪失,过于紧张了,我自知是个麻烦的,真君且宽让些罢。”
仙宫翎勾了勾唇角,极轻,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是抚向了对方发顶,他触电一般飞快收回手,浅眸头一次有些躲闪起来。
真是太不妙了。
☆、第九十三章
天色稍晚些,仙宫翎自觉开始向回走,他刚迈出几步,便略有疑惑的回眸看去,似是在奇怪那人怎么不跟来。
日将落之时,夕阳斜照,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霞光镀向目能所及的大片地域,身后之人本是衣着素些,却是同样被浸染上浓墨重彩
“真君可想去外面看看?”
月离弦这般问,他温润瞳眸映出笃定,似是能直浸几许流光,唇边的浅淡竟是比那天边艳霞还要夺彩几分,寻不见玩笑。
日芒浸落半轮,天水一线,当月轮明晰之时,本是碧玉那般温柔的江洋竟是浮出几许深幽的面孔。
一艘高耸的楼船便屹立在这片深幽之上,不见渔火,唯一的光源便是那背倚而渡的一轮满月辉。
尽管毓灵幅员辽阔,可仙宫翎近乎是被困在那里的,接触的人亦有限,他虽并未表示任何不满,可月离弦知道他也是会乏聊的。
所以才趁着天元接替他的那段时间着手去置办一些东西,以讨师尊欢心,那些糕点便是其一,但是月离弦也知道,还不够。
长时间守在被划定的范围内,师尊会闷。
于是,也便有了这艘楼船。此船体积硕大,于人界极为惹喜,但在修真界用处有限,当做落脚处,或是赏水赏月却是绰绰有余,已是极为适合用来调试心情了。
这是仙宫翎这些时日以来唯一一次被允许所来的最远之地了,也是唯一一次在这般时段内出来,对他而言,已经有够难能可贵了。
他步履轻松的登上甲板,迈向船头,江流蜿蜒,正是天堑净波澜。
毓灵并非不能看见这处钟仙江的,但也仅止步于此了。钟仙浩渺,能通向之地更是四面八方,仙宫翎虽心知不能真正出了毓灵,可而今直面这片江洋,心境也要更开阔些,更畅快许多。
浅眸遥望向无尽幽邃,白衣月色晖映间,好似随时都能乘风离去。
月离弦眸光一紧,他不由伸手过去扯住他一片衣角,生怕他真的踏月而归了。
想要师尊不闷屈的是他,怕师尊会离去的也是他。
这种不安是毫无道理的,可又让人抑制不住,好生痛苦。
这时,仙宫翎却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他琢磨出些许门道,又承诺一遍,“我不走。”
月离弦认认真真的打量他几眼,似是在反复确认,这才又放开手。
江面平静的好似处广袤镜面,狼眼一般幽邃,只露一爪獠影。
仙宫翎静看一会,忽地抬手,他袖袍飞扬鼓动,静谧的水平面忽地翻起卷浪,月离弦还未来的及作何反应,便见那卷细浪坠下,下一瞬,径直翻涌出惊涛!
月离弦一个不稳斜倾过去,出手极快的扶向栏杆,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是稳住了,可这艘硕大的楼船却是被直掀而起,笨重船身的再跌撞上水面,又是一大片浪花。
所幸船体牢固,船上并未放置多少多余的东西,这才免了双重打击。
月离弦有些晕眩,他这才知道自己是晕船的,当即心惊肉跳的大喊道:
“师尊!”
仙宫翎这才留意向他,目无波澜。
“你喊谁?”
清冽的声线把人拍醒,船身也终于不那么摇晃了,月离弦脸色煞白,稍松口气:“真君快停手,我有些晕船……”
他并非没有乘过船,可从不知自己是会晕船的,而今这么一下子简直叫人毫无防备,苦不堪言。
仙宫翎为什么要掀浪,他知道自己晕船?可这又不太可能,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头一次意识到的。
……难道是因为太无聊了?
月离弦撑起身子站直,神色复杂起来。
这不可能,师尊再无聊,竟是会无聊到去玩水的么?
他又意识到一回事。
他的师尊不可能,可数久前的仙宫翎呢?
做的出?做不出?
月离弦还没能得出判断,那边的人却是再次平静道:
“你喊谁师尊?”
月离弦低下头理了理衣裳,“真君听错了。”
那人显然不信,只见他再一次扬起手来,半是挟迫,又一次重复:
“你喊谁师尊?”
月离弦心下纠成一团,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他只得沉吟稍许,故作淡定道:“我师尊自是不在此处的,只是方才紧迫,随口喊的。”
仙宫翎终于垂下手,他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月离弦又极快的解释道:“师尊于我有再造之恩,就像……凡界之人喊父母一样,情急之下便不禁脱口而出了。”
月离弦真怕他再问自己师出何门,到那时,他多半要搬出银钥来,只盼这麻烦不要越扯越大才好,什么都不说自然最稳妥。
仙宫翎淡淡嗯了一声,又背过身去:“我只是随口一问。”
月离弦“……”随口一问需要这么威胁么。
他心有戚戚,委实被刺激的有些转不过来,绕是这般,他还是上前几步,与之遥望向同一片水域。
“真君不要戏弄于我。”
寂静,水面上只是偶尔爬出几朵浪花拍打在船身外延,总归再不似那般惊心动魄了。
月离弦只遥望一会,便有些疑惑的侧过脸来,便见仙宫翎稍背向他,袖袍遮住了大半边脸,若不是能轻易瞥见那微颤的肩膀,还有那时不时没掩住的几声闷笑,月离弦恐怕不会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他伸手过去将掩面的袖袍扯开,仙宫翎见混不过去了,干脆大方的“嘲笑”起来。
浟湙潋滟,浮天无岸。浅眸冷凝而成的寒魄破碎在暖辉尽头,蜿蜒成一渠潺潺清流。一时冰雪融逝,万物倾色。
仙宫翎顾自开怀着,却见对方不见郁闷,也不显多么愉悦,只是略有沉默的盯着他看,再无动作。
他在那眸光注视之下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渐渐收敛了笑,仙宫翎轻咳一声,错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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