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崎渠
不用天元示意,月离弦已然自发把脚步放缓了,他看向天元,传音道:
“我想单独陪师尊,让芜秋去好好休息吧。”
天元略些犹豫的看着芜秋,不想把人扰醒,便俯下身来试探性的碰了碰人,后又探过手去,分别揽住他肩膀和膝腕,慢慢把人抱了起来。
饶是他动作极轻,芜秋还是醒了,他疑惑的闷哼一声,眯起眼,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又被一片黑暗覆住了。
“睡吧。”那覆盖在他眼前的手还没移开,低沉的嗓音这般在他耳边道。“月离弦会看护好真君的。”
芜秋迟疑的点点头,似是还没能从惺忪的状态下切换过来,天元已是抱着人离开了。
待衣角摩挲声随着脚步声渐远去,这处已是全然静寂了下来,微弱的烛火晃掉几滴白蜡,光亮一并打到人的影上,也打了颤。
在魍笙宫,他要学会的事物还太多,该打的基奠也刻不容缓着,再之后,身上的创痛也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神经,置身虚幻也不住的给他错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变得混乱。
当繁杂如潮水般退去,真正要他去独自去面对的,就厉显分明了。
被流冥棺困住的人怎么都看不够,他在陪师尊,也在等天明。
只等一个天明。
夜深,地窖有些潮湿,渐起了缓缓的滴水声,啪嗒、啪嗒,碰撞出比分秒要慢许多的节拍,夜色由漆又入了浅。
凌晨,破晓还未来临,便投来一个惊雷,打的人猝不及防。
他没等到天明。
“……你说什么?”月离弦腾地站起身,他手抚在棺面上,正冲熟睡之人的脸庞,那小少年肤色苍白到透明,愈发不真实了起来。
“…这波尸傀已被打退,我魍笙宫正巧遇到的是罄灵宗的道修,柳炎说,他在那之中见到宫主的师尊了。”牧硝是分毫不知仙宫翎是什么情况的,他知道月离弦比谁都要亲近那翎祀真君,只是寻常问道:
“您的尊师既在,宫主要过去吗?”
月离弦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径直断裂了开,他看了看棺里静躺着的人,不可置信。
师尊一直在这处,这不可能!
如果那不是师尊,那个人会是谁?
他飞快朝天元传口讯交代,都要等不及他过来,天元刚迈入窖口,月离弦就迫不及待的从他身旁瞬移而过,脚下生风。
等他毫不停歇的终于赶到牧硝说的那处,柳炎候他多时,已然迎了过来。
“你见到他了?”
柳炎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他们宫主的状况有些不对,他抿抿唇,微蹙起眉,正犹疑着,只听月离弦又问:“他在哪?”
只观神色,月离弦看起来平静极了,柳炎却不敢忽视自己心里的直觉,也不能瞒着宫主,他只得指了个方向,道:“罄灵宗的人刚离开不久,宫主兴许能赶上。”
月离弦不迟疑,又朝那处御剑疾略而去。
他逆风而驰,烈风擦着面颊,阻力极大,心里却是愈发坚毅起来。
不管柳炎有没有看错,也不论会是什么花招,高山险阻,他都要上前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本在一片并不算深的树林中疾徐行进,月离弦蓦然停了下来。这时,天已然大亮了,树上莺声燕语,月离弦久久僵立着。
应子淮第一个察觉到了他,先是发自内心的一喜,后又有些复杂起来,他先一步走上前,问道:“月师侄怎么来了?”
月离弦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眼神不离后方,一瞬不瞬,应子淮察觉到他的僵硬以及不经意,便了然笑道:“是来寻师兄啊。”
月离弦胡乱点点头,应子淮便引他来到那人面前。
月离弦脚步如灌铅,却又控制不住的跟上他,朝着那人的方向去。
他倚树而坐,树上零落几片薄叶被风吹拂,打着旋,渐落在雪色衣衫,离得稍近些,便能更清晰的感觉到他白玉面庞上不改的严整,眼尾一扫,冷眸足以冻得人寒颤。
那人明显也看到了他,眸子略过丝困惑,长眉微蹙。
月离弦朝他靠近,一步又一步,却感觉身躯在发抖,这些日子磨砺出的底气尽数消失的影都不见,他僵硬的发不出一点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师尊?
而这时,那人旁侧走过来一人,因有树挡在前,月离弦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才注意到他身旁是有一人的。
月离弦猛地顿住步子。
应子淮疑惑的朝他看去,似是在奇怪他怎么不跟上来了。这奇怪不过一瞬,他也知道那处除了师兄还有谁,月离弦这么黏师兄,想是心里偶有不情愿也实属人之常情。
于是他亦停了下来,道:“师侄要过去就过去吧,你独自在外,师兄他一定不放心你的。”
月离弦深吸一口气,他眸色渐深成一弯幽潭,抿唇朝应子淮一笑,与平日无异,应子淮亦放心不少,看他又往前走,自己便离开了。
苏长明弯腰不知对那人说了些什么,仙宫翎紧蹙的眉头渐松了下来,生人勿扰般的气息一点点的平顺下来。
月离弦心中一痛,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终于听到苏长明在说什么。
——“师尊……”
师尊。
他来到距他们不足十米的位置站定,竟觉得自己无足可插。
苏长明又看了自己一眼,眸光一如看向仙宫翎时那般温和,不待月离弦分辩出还有什么情绪,苏长明已是背身离去,好似对他们单独相处这点,一点都不担心。
两厢对视,浅眸第一个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那人不是紧逼之态,月离弦竟比自己想象中要坚韧些,他又朝前几步,来到那人身前,逼他不得不重新看向自己,心里却早已是一团乱麻。
他看似平静道:“师尊好久不曾问询我,师尊不想我吗?”
仙宫翎看他一眼,似是不知要如何回,这诡异的寂静没持续多久,他目光渐被他身后的某物吸引了注意。
月离弦心里不是没有警惕,他试探性的将背在身后的清绝解了下来。
清绝急不可待的窜了出去,亲昵的反复围着人打转,对人蹭了又蹭。
仙宫翎眸里的冰浅浅破开一角,他伸手抚向清绝,主动问道:“它怎么在你这?”
月离弦自若笑道:“师尊只是不小心把它留到我那了。”
袖袍之下,他手上却是小幅动作,清绝只顾着跟人亲近,丝毫没有要听他话的意思。
但现在,哪怕这人气息是如何相近,月离弦丝毫不敢轻信了。
他坐到那人身旁,见那人并未过分排斥,又离的稍近些,距离拿捏亲近,又不会惹人反感——是师尊勉强能容忍的范围。
那人果然神色奇怪了起来,皱着眉打量着这距离,却什么都没说。
太像了,全部都太像了。
月离弦心一点点的沉落下去,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师尊?
若真是师尊,可他眸里的生疏之意又不似作假,让他想起在某段时间内记忆错乱时的仙宫翎。
不……或许不对。
月离弦想到了驻在他体内的宫离弦,不确定了起来。
可即便是宫离弦,除了夺舍别人,也只能做到保持在现有的状态,身体是他自己的,且只有一个,绝不会再多出另一个躯体来。
除非已然到了踏虚破空的地步,否则怎么能凭空冒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既然都有能力踏虚破空,又怎么会是而今屈居之态。
讲不通,除非这人根本就是别人伪装的。
可真的有人能做到伪装的气息如此相近,就连这般细微之态都雕琢的这般惟妙惟肖的吗。
就连近乎时时相伴于仙宫翎身旁的月离弦,他对仙宫翎确有一定了解,甚至有些连仙宫翎自己都没有自觉的点,月离弦也照样摸的透,可即便是这样,月离弦都无法保证能模仿到这般。
太刻意难免显生硬,而稍有疏忽,又可能会随时露马脚,眼前这个人,究竟会是谁?
☆、第一百零八章
于道行上,月离弦不及仙宫翎,自然不能冒险直接借讯切画面给天元他们,他只得颇为小心的用一枚载晶仪悄悄录刻一段,这才传讯给芜秋。
这时,仙宫翎转过头来,月离弦差点被抓个正着,笑容不由僵了一瞬。
仙宫翎只轻瞥他一眼又错开视线,看起来没有丝毫起疑。
而芜秋那边极快的传讯过来,声音遏制不住的震讶:“少主…这怎么可能?那这棺中的……”
月离弦不方便传口讯,只是回道:“那不久前无故离开的苏长明也在这里,你可记得自己曾说那流冥仙棺被人动过?”
芜秋应声,反应过来,“你猜测是苏长明做的?”
“他的嫌疑可谓居其首,我寻来之时,他已然正跟这位极像师尊的人在一起,而且语态亲昵。至于那究竟是不是师尊……把棺打开吧,芜秋哥,这时候已然容不得我们选择了,那样才有可能确定此人究竟是谁,棺里的人又有没有被动换过。檀幽谷的瑰柏离我们不远,但凡稍有变故,我就用传送阵把他弄来。”
芜秋也没纠结太久,终是压低嗓音道了句:“……好。”
芜秋来到棺前,手覆在正前方的棺身上,他闭眼无声喃了几个音,并指集中点于一处,本通透到透明的棺体倏然一点点的恢复本色,渐直纯白,周遭浓郁的灵力倏然消失,一如未启用之前。
他动作连贯的反扣在棺面上,稍一施力,那棺盖松动一些,在覆手一推,整个棺面终于滑了开。
那阖着眼的小少年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这般看去,更能直观感受到他的内里。
芜秋脸色一变。
天元同样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渡灵息过去,毫无阻隔的便融进那副躯体——与其说是渡入人体内,不如说更像是渡入一个躯壳,本就空落的躯壳。
他们面面相觑,这躯壳是哪来的?
天元传讯道:“主人,这幅躯壳一丝灵脉都无,像极了新生的婴孩,甚至比婴孩还要少慧识,说是空壳也不为过,主人的猜测没错,真君应是被人掉包了。”
月离弦心脏抽动,他交代道:“不论那棺里的是什么,劳烦你看护好,等我回来。”
他僵硬的扭过头,脸上早不复先前那般从容,他手心不由得渐渗起湿潮,整个人紧绷起来,再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正在身旁静坐的人。
这人真的会是他的师尊吗?
他有些难以置信,师尊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蛊虫呢?若是蛊虫也消失了,可师尊的记忆为什么还是错乱的样子?
那道目光热烈极了,像是镀着火,仙宫翎被看的不自在极了,又故作平静的回看过去,问:“何事?”
月离弦忽地整个人亲昵过来,揽上人的胳膊,仙宫翎蓦然一惊,下意识要挣开人,奈何对方搂的紧极了,一时间竟是就这么僵持着。
那双乌黑的眸瞳显露出几分委屈。他但凡稍一示弱,仙宫翎就不怎么能拿他如何了,事实证明,不论是失了哪段记忆的仙宫翎,这招都通用。
那人愈发不自在了起来,月离弦却稍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摊开手掌伸出手,试探道:“我曾赠与过师尊一枚发簪,师尊若是能寻到,能把它还与我吗?”
仙宫翎绝对不会占人东西而不还,听对方这么说,他也不迟疑,没过太久,只见一枚精巧的梅玉簪已然放到月离弦的手心。
“是这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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