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崎渠
月清徽回来之时,仙宫翎还坐在那梅树下,桌上有些狼藉,甚至有杯子倾落在地。
月清徽便上前与他对坐,“师尊喝的尽兴吗?”
仙宫翎这才掀眸看向他,不徐不疾,道:“回来了。”
月清徽应了声,便见素手朝个杯盏一指,“斟酒。”
月清徽闻了闻那酒香,是他不曾熟悉的味道,不禁问:“这是何物?”
仙宫翎却不理他,又重复了一遍:“斟酒。”
月清徽便为他满上一杯,仙宫翎才似是满意一般,盯着那片滴不洒的杯子看。
月清徽觉得他师尊有些不对,又看了眼旁侧空落的一坛,联想着他喝醉的可能性,他师尊素来视酒若水,出了名的不醉仙……而今呢?
他尚未估量出个结果,又听身旁的人道:“赤色的那颗,吃了。”
月清徽看向桌上,便见一个玉白匣子朝向他打开。
匣子里盛了两个丹药,一朱一碧,灵力甚盈,华芳毕露,已呈极品。他一个眼风过去,扫了眼仙宫翎,后者再未曾表露什么,好似只是为了让他吃颗丹药,月清徽奇怪虽奇怪,也便照做,从那匣中取了颗出来,吞了下去。
那药下了肚,月清徽看向仙宫翎,后者也看向他,还以为他会说什么,只见仙宫翎摆摆手:“走吧。”
这回,月清徽怎会乖乖听话,他看着仙宫翎杯子一空,又自发为他满了去,仙宫翎垂眸静默片刻,终是一饮而尽。
“何时之事?”
他突然发声,月清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仙宫翎又盯向那匣子,匣中之物静静躺在扇壳里,艳欲滴血,是本应被取走的赤。
月清徽蓦然顿住,一时也跟着静默起来。
仙宫翎又朝外一指:“走。”
月清徽不动作,也不做声。
仙宫翎便当他不存在,又摸上杯盏,却被一把按住。
“师尊……你怎么了?”
仙宫翎抬了几下,那杯盏近在眼前,却是纹丝不动,他撤了手,平静之色竟是裂出条隙,浅眸里的恼意愈显分明。
“何时之事?”他重复道。
月清徽垂着落眸,看起来竟是分毫不打算交代。
“好。”仙宫翎站起身来,浅眸泛着冷冽,“你我情分到此,你没有过什么师尊,我也从未有什么逆徒来,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你我间到此为止了。”
月清徽紧紧攥住雪白袖摆,脸色一瞬间有些扭曲,照旧温声道:“师尊醉了,需得暂且歇息,待师尊醒了,再同我说话吧。”
仙宫翎一拂袖甩开他,不容置疑:“要么你现在走,要么就别拦我。”
月清徽死死扣住他,直把人撞到粗壮枝干上,雪白的花瓣被撞的芬落,暗沉的紫眸里多掺了抹猩红,极为诡秘,“你敢不要我?”
因这番激烈动作,仙宫翎袖袍之中竟是直接滚落出一个卷轴,咕溜溜又在地面上摩擦了几圈才停,停在月清徽脚边。
仙宫翎脸色微变,月清徽不会没察觉,他一手桎梏着他,自然能比他反应更快的拾那卷轴到手边,月清徽手上力道未松分毫,那卷轴却是直在眼前铺展开了。
仙宫翎别过头去。
那卷轴上所列之物足够详尽,随意一个都价值不菲,只消一眼,月清徽便知道了这礼单是要用作何处。
反正都撕破了脸,破罐子破摔,月清徽干脆便问:“你要成婚?”
“不是。”
“说谎。”他捏起他下巴,直把人掰过来与他对视。“跟谁?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勾搭上别人了,今日与我断绝,明日就跟别人相好,真是打了个好主意。”
仙宫翎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反驳,又紧抿起唇,竟略显几分狼狈,闭了眼,终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不是,我只是不当你师…”
下一瞬,尽数被堵在喉咙里。
他这举动本就令月清徽愈发不安,终是逼出暴怒,气息相近,月清徽埋下身来,不客气的在他唇上掠夺城池,手也不安分探进衣衫里上下摸索。
——你不说话,我便撬开你唇舌,看你能吐出什么,你若说反话,我便四下摸索,看你顾的上说什么。
身下的一声闷哼愈发激起了他的狩猎欲,月清徽只感一发不可收拾,灼在心头的有两把火,一唤怒,一唤欲,都是惹人理智丧失的,后者的火却在继而种种之中愈演愈烈,叫人迷失其中,不分起始。
身躯渐支持不住一般滑落下去,白梅瓣纷雨一般落的人墨发间、素衣上尽是,仙宫翎避无可避。今非昔比,便是这人要发起疯来,他多半还是得受着。
心里叹息一声,眼下终于逮到一个空档,他往后仰了几寸,趁人还没有再度黏上来时慌忙开口,接下那没能完全说出的话,犹带喘息。
“……不当你师尊了,与我成亲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粗重的呼吸再没覆上来,只此一句,月清徽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仙宫翎等了片刻,又把人推了推,他还是没反应,既不应言回他可否,也不撤身,眸光沉沉,仅在初时晃动了一瞬,看不出所思所想。
良久的静让仙宫翎也有些不安了,想着在这纷乱的情况下提这个会否太冒失,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撑起身子,正想朝一旁偏过几许,只听那人道:
“……你想清楚了?”
仙宫翎点头,竟是有些紧张到不太敢看他神色,也不确定自己出口的话有没有磕绊:“我…会对你好的。”
似是因生平头一遭求爱,这一鼓作气之后,气势便是鼓胀到了头一般,竟是一下子跌落了回去。
那人从始至终都在细细观察他,没多久,肩膀上的力道松了去,月清徽站起身来,逆光之下难辨神情,下一瞬,他俯下身来径自把人揽到肩膀上搀扶起。
仙宫翎略些疑惑的被他架起,这时才觉察到脚步发虚,只能半靠在他身上借些力才能稳住身形,随他亦步亦趋的入了内院,被搀扶到榻上,额头上就敷上了个凉湿的帕子。
怔然与迟钝感被这凉凉的方帕驱散掉不少,月清徽眨眼又不见了影,仙宫翎张了张唇,却感觉嗓子里也发干,燥热的发不出声音,正这时,头部又被托着半仰起来,接着唇边一冰,就被喂了口同样清凉的茶水。
“好些了吗?”
仙宫翎缓和了下,果真要清醒几分,也便应了一声,头上的方帕又被换上一个,月清徽坐在床边静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良久,他径自起身。
“看来师尊确实喝了不少,还是稍作歇息为好。”
仙宫翎反应过来,伸手拽住人,不禁蹙眉:“我没醉……你不信我?”
月清徽俯下身来,挨着稍近。为证明自己是“清醒”的,浅眸一瞬不瞬的回看他,好似在表明自己有多坚定。
两颊被覆上一个同样温凉的手,仙宫翎却被冰的激灵,那手又朝下挪移碰上脖颈,仅接触一点,就不由被冷的缩了起来。
仙宫翎不得不承认,他体温向来极低,而今确实是有些反常,心下便开始有些急切,来来去去想着如何解释才好。
喝酒误事,诚不欺他!
这时,唇上也覆上一个凉软的物什,清凉的气息淹没口鼻,径自驱散了些燥热,让人只想贴的他更近。
月清徽却仅是浅尝辄止,察觉到拽着他袖摆的手有了松开的迹象,当即不迟疑的撤开身,自持的与方才的狂暴判若两人。
只听他道:“师尊,好生歇下吧。”
仙宫翎:“……”
屋门被轻磕上,仙宫翎脑中无比纷乱,还有不尽茫然。
——他这是什么意思?
左思右想,仍没有半分头绪,想的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是我误会了?他不是那种意思……那他亲我做什么?
仙宫翎揉了揉眉心,只觉越想越头疼,干脆翻身过去,闭目念了几遍清心咒。
月清徽再度折返过来时,榻上之人已然沉沉睡去,方帕斜倾在枕边,他拾起那帕子收起,又以手覆在他额头上试温,果真低了不少。
许是这番动静扰到了人,只见睫羽轻颤,却终是没能扑眨开。
日头大亮,仙宫翎才迟迟醒来,一眼就看到了枕边的卷轴……是那份礼单。昨日的记忆潮水一般蜂蛹而上,他一下子坐起身,却是到处都寻不见月清徽的人影。
外院传来女孩清脆的笑声,仙宫翎循声而往,果然是覆香,小姑娘听到动静,也朝这里看过来,见到他时瞳眸一亮:“阿灵哥哥!”
芜秋坐在庭深处,见到他亦弯起眉眼:“久违了。”
“久违。”仙宫翎走近,却见芜秋径直递过来个物什,那东西被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伸手接了过来,惑道:“这是什么?”
芜秋含笑的瞥他一眼,语带促狭:“贺礼。”
仙宫翎轻咳一声,又想起月清徽那晦暗不明的态度,叹道:“尚早。”
芜秋不禁揶揄道:“你若有心出手,他缘何会不从?”
被这么一下子摆在明面上戳破,仙宫翎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这时有人吸引了注意。
只见小姑娘同样好奇的打量向那包裹,不由踮起脚,扭头嚷嚷道:“小秋,我也要!”
芜秋递给她一块方糖,小丫头满心欢喜的接下,又雀跃的指了不远处的一带林荫:“我能去那边玩吗?”
芜秋颔首,她便兴高采烈的跳着到那边蹲下身去捡落叶玩了。
仙宫翎随他落座,不禁问:“她是何人的孩子?你居然也识得。”
芜秋道:“月清徽带回的,我偶尔也会照拂一二……听天元说,是那位韶华宗六弟子的转世,也不知他带这孩子回来作何。”
没想到是这答复,仙宫翎蓦地顿住,敛下眸光,“……受我连累,她本不应卷入这些,是我对她不住。”
“昔者已矣。”芜秋朝那懵懂的孩子看了一眼,“毓灵族也曾覆灭,而今又得以重现世人前,新旧更迭,能留下的,只会是新生。”
他的变化仙宫翎看在眼里,心中宽慰。想来,他而今能安然回到修真界,本就与芜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芜秋已然从过往走出,经久之后,也必能成就上仙的位置,叫人如何能不为他高兴?
仙宫翎的眼下所想,芜秋是分毫不知的,只是继续与他解释道:“那次泫涸真界开启后,我与天元便入了界中寻得族人回来,再不是势单力薄,野火不尽,风拂更生,我族门之人既能安然破界回来,绝非等闲。泫涸之后,各宗门均有所失,便是毓灵重现,也无人敢第一个出面撕破脸,又在魍笙宫帮扶之下得以屹立至今。”
魍笙宫。仙宫翎再度注意起来,自归来之后,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这名号了。
芜秋看出他的疑虑,勾了抹笑:“魍笙宫这些年与修真界多方势力均有联系,早已不是当年那般退隐幕后不问世事,而今的魍笙宫宫主,说来得趣,便是月清徽。”
仙宫翎心下一震,反应之后又难免低落,好似养了多年、一直护在手心的孩子突然从手中溜去,失了联系,陌生起来,“……他从未与我提过,就连他眼睛有恙,我都是从他处得知。”
仙宫翎取出昨日那个匣子,匣中赤色在光的映衬下愈发生辉。“此物是银瑶赠予,据说能缓和些眼疾,他昨日吃了一颗,今早不见了人影,也不知效用如何。”
芜秋却是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曾得知,依着天元的交代,这么些年过去,他的眼睛该愈的已然愈合,愈合不了落成旧疾,在生活中也不成太多问题,而今是不应差药的。”
他看那匣子一眼,忽道:“依我之见,心病尚需心药治,月清徽不可能是毫无办法的,他却对自己分毫不关心,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凡事落在自己头上,他认为‘不痛不痒’的,就放之任之,不会多管顾,对别人的告诫也最多装个样子,不曾真的放在心上,说他糟糕也不为过,你此般回来,可要好生管束。”
听他这般叙述,仙宫翎唇瓣越抿越紧,“他再不是稚子,自己的思量也变多了,对我隐瞒的事也怕是数不胜数,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去约束他,也感到力不从心,只希望他还愿意听我的话,哪怕我不是他师尊。”
“月清徽钦慕你,便是我起初没能反应过来,而后也不免察觉到,毕竟,孺慕与仰慕终是有区别的,若一个弟子用那样眼神去看自己的师尊,本就不合常理,说他恋慕你,也就能解释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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