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筋可在?”

  “尚在。”貔貅道。

  若是蛟筋都被抽掉,根本撑不到饕餮洞前。

  颜珋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貔貅,道:“落下时是蛟,为何又会成蛋?”

  “这事说来话长。”

  “不妨长话短说。”庚辰道。

  “颜珋,你千万别学庚辰,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貔貅对颜珋抱怨。

  “是吗?”颜珋单手撑着下巴,用灵力包裹蛟龙蛋,试着抽出其中的死气,“我觉得这样挺好。”

  貔貅再次无话可说。

  事实上,他也没资格去吐槽别人。和饕餮同住四万年,不自觉就会染上对方的习惯,想改都没法改。

  “这条蛟伤势太重,又染上死气,全无求生意志,根本不会调动自身灵力,任由死气入侵体内。我和巳烎实在没办法,又不想眼看着她去死,只能强行封住她的神识,让她回归本源之态。”说到这里,貔貅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这股死气实在奇怪,我和巳烎都试过,始终无法去除。”

  “饕餮也没有办法?”

  “没有。”貔貅摇头道,“巳烎试过吞噬,照样不行。烛龙在睡觉,叫也叫不醒。青龙和黑龙又是见首不见尾,找都找不到,实在是没辙,只能来找你和庚辰。”

  貔貅说得是实话。

  饕餮洞府离烛龙最近,其次就是青龙和黑龙。相比之下,来找蜃龙和应龙帮忙,的确称得上是千里迢迢,翻山越岭。

  幸亏蛟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如若不然,没等抵达目的地就会咽气。到最后只能是白跑一趟。

  解释完整件事的经过,知道颜珋和庚辰不会撒手不管,貔貅完成任务,酒足饭饱,就打算起身告辞。

  “现在是蛟,差一步就能化龙。我和饕餮当真没办法,如果是你和庚辰,应该能救她。”貔貅收起玩笑和调侃,认真道,“洪荒已逝,天庭亦非数万年前。祖龙沉睡不起,造人的女娲都极少露面,异兽隐居洞府,妖兽避于深山。自从人道大兴,我等想要在世间行走,必须幻化人身。”

  话说到这里,貔貅叹息一声,看向被颜珋捧在手里的蛟龙蛋,沉声道:“世道对我辈而言都是这般,遑论没什么道行的灵物鸟兽。难得有一条能化龙的蛟,能救的话,还是救一救吧。”

  貔貅之言出自肺腑。

  哪怕身为瑞兽,受数万年供奉,在如今的凡世,也必须要小心谨慎,避人耳目。同鸿蒙初开时相比,岂止无奈和憋屈。

  “颜珋,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貔貅走出客栈大门,沉声道。

  “羡慕我什么?被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颜珋挑眉。

  貔貅挠挠鼻子,单臂搭上颜珋的肩膀,认真道:“当年究竟谁是谁非,不知内情则罢,凡是猜到几分因由的,都对太一的做法存有异议。说你触犯天规,可规矩也是诸神所定,能定就能改。更何况你所行之事,不过是顺心而为,该归于龙族内部。退一万步,哪怕事情成了,于仙凡并无害处,更不用说地府。归根结底,不过掌握天庭神权,横插一手。只可惜……”

  貔貅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向下说。

  颜珋摇摇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无论成败结果。你要是真对我过意不去,不如给我几片鳞,不然爪甲也成。”

  “我何时这样说了?”貔貅满脸愕然,“还有,你何时惦记上我的鳞片?”

  “你话中不是这个意思?”颜珋的表情更加夸张,单手捂住心口,做势靠在庚辰肩上,故作悲伤,痛声道,“当面说的话,转眼就矢口否认,原来你是这样的貔貅!”

  貔貅两眼圆睁,下巴险些掉在地上。眼见庚辰单臂环住颜珋,双眼化作赤金,手中长剑随时可能出鞘,下意识倒退半步。

  他没心思和应龙打架,唯有吃亏一回,抛出几片黄金般的鳞片,外加两枚爪甲,旋即化作一道青色灵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入云层,眨眼消失不见。

  等到灵光消失,颜珋靠在庚辰肩头,单手搭在额前,想到貔貅方才的样子,不由得笑弯双眼,乐不可支。

  “满意了?”庚辰收起长剑,以灵力裹起貔貅鳞和爪甲,递给颜珋。

  “还算满意。”颜珋收好鳞片,对庚辰笑道,“时间还早,不如多留一会?”

  “好。”

  两人刚要返回客栈,长街上忽然刮起一阵阴风,街道两旁的灯笼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走马灯上的小狐狸睁开双眼,亮出獠牙和利爪。

  阴风过后,长街尽头涌出大片黑雾,雾气中走出一个身着校服,个子娇小的少女。

  女孩梳着马尾辫,额前垂落厚重的发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遮住她的眉眼。除了圆润的鼻尖和青白的嘴唇,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颜珋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女孩似有觉察,前行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双手攥紧校服下摆,缓缓抬起头。

  随着她的动作,脸颊两侧的碎发被风吹起,鼻梁上的眼镜也随之滑落,现出一张十分清秀,却横过数条刀痕的脸。

第43章 可曾来迟

  少女站在街上,意识到额发被吹开, 匆忙又低下头, 手指攥紧衣摆, 很是局促不安。

  阴风呼啸而过,缠绕过少女周身, 明明是一个怨鬼,却感受不到多少怨气,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游魂, 没有等到鬼差, 一路迷茫前行, 误入这条长街。

  “别害怕。”颜珋上前两步,弯下腰, 同女孩视线平齐, 声音温和道, “你为何而来?”

  少女抬起头, 看了颜珋一眼,很快又匆匆放下, 不安地托起眼镜, 张开嘴, 声音细如蚊呐, 透出不自信和些许的恐惧。

  “我、我是听鬼叔说, 这里有家客栈,店主可以帮我。”说到最后,少女终于鼓足勇气抬头, 血红的眸子看向颜珋,问道,“请问,您是店主吗?”

  “我是。”颜珋含笑点头,直起身,右手递至少女面前。

  “谢、谢谢!”少女很是激动,却不敢去碰颜珋,反而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仔细看会发现,两只小巧的手掌如脸颊一般遍布伤痕,纤细的手腕横过几条伤疤,伤口外翻,最深处近乎能见到骨头。

  颜珋眸光微动,顺势收回手,示意少女随自己来。

  两人走到客栈门前,庚辰的视线扫过少女,向颜珋告辞一声,旋即转身离开长街。

  “庚辰。”颜珋从身后唤住他。

  “何事?”

  “记得前日之约,如果今天不成,明后天也要早点来啊!”颜珋笑着对庚辰摆手,随后将少女带进客栈,合拢木门。

  庚辰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掀起唇角,视线移向客栈三楼,漆黑的双眼化成赤金,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察觉到骤起的霸道气息,颜珋心情大好,将少女带到柜台前坐下,拎起从窗口跳进来的小狐狸,将他放到少女面前。

  见到漂亮讨喜的白狐,少女眼中现出光亮,神情也变得鲜活。

  “大人?”发现面前是一只怨鬼,白尾仰头看向颜珋,大眼睛中尽是不解。

  “陪她玩一会。”颜珋言简意赅,给小狐狸下达任务,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做好有赏。”

  “是!大人放心吧!”听到有好处,小狐狸立刻来了精神,亮出蓬松的大尾巴,从桌上跳到少女的膝头,乖巧的样子无比讨喜。

  少女先是面露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在小狐狸不懈的努力下,才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擦过他脊背的毛发。柔软光滑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现出笑容,很快将小狐狸抱起来,用脸颊蹭着他的额头,闭上双眼,恍如置身美梦。

  知晓少女是怨鬼,白尾早做好被怨气缠绕的准备。未承想,包裹在身上的妖力竟然毫无反应。少女成鬼时间不会短,怨气却无多少,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实在有些稀奇。

  小狐狸歪了下头,看向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愈发感到不解。

  颜珋从柜台后提出两只食盒,里面是融合灵力的糕点。少女不能饮酒,估计茶也不成,索性取出一篮尚挂着水珠的灵果,压榨成汁,融入一枚鬼丹,立即散发出让鬼魂无法拒绝的香甜。

  果不其然,在颜珋将食盒和果汁放到桌上时,少女立刻抬起头,渴望地看向碧绿色的果汁。

  “尝尝看,味道应该不错。”颜珋将果汁推到少女手边,小狐狸趁机跳到地上,几步来到他的脚边,蹭蹭他的小腿,轻轻叫了两声,顺利得到一枚妖丹。

  “多谢大人!”小狐狸得偿所愿,笑弯狐狸眼,捧着妖丹回到柜台后。

  少女盯着面前的果汁,不停咽着口水,很是窘迫不安。

  “不用怕。”颜珋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碟点心。每盘仅有三个,多以糯米和豆粉制成,外层晶莹剔透,或弹牙或酥脆,内中包裹捏碎的鬼丹,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别说桌旁的少女,连火炉旁的阴兵都吸着鼻子,目光一个劲投往桌上。

  “我没有钱。”少女低下头,艰难地将目光移开。

  “不用钱。”颜珋笑容温和,像是对待受惊的小动物。

  此刻的少女的确让他想起洪荒时期,时常在洞府外探头探脑的小兽和小妖。

  只是他眼中的小家伙,不久后都成为威慑一方的异兽和大妖。经历数万年时光,大多已经陨落,仅存的也避开凡世。如九尾这般来去自如,混迹在凡尘中的并不多见。

  想到小妖和异兽,就不免思及貔貅送来的蛟。

  那条蛟受伤太重,被封住神识陷入沉睡。颜珋和庚辰都查看过,暂时不宜解开她的封印,最好继续以本源形态温养。

  如何去除缠绕在灵力中的死气,还需要另想办法。若是任由死气缠绕,哪怕伤势好转,这条蛟也活不长,遑论是化为神龙。

  少女迟疑许久,小心看了颜珋两眼,终于禁不住诱惑,端起果汁饮下一小口。

  清凉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落,香甜充斥味蕾,灼烧她的痛苦和阴霾仿佛也随之散去。

  盯了果汁半晌,少女又试着喝下一口,确定不是错觉,震惊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盛满惊讶,活似灵巧的猫瞳,样子很是可爱。可以想见,少女生前必然是清灵俊秀。

  可惜纵横在脸颊的刀疤破坏了这份灵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硬是要破坏世间一切美好。

  少女一口气喝下整杯果汁,吃完三碟点心,紧绷和局促终于有所减轻。

  “我……”

  “别着急,先去休息,事情稍后再说。”颜珋早看出少女鬼体不稳,如果没能找来黄粱客栈,无需多久,体内阴气就会消散大半,届时,想成为游魂都未必可能。

  听到颜珋的话,少女猛然抬起头,神情很是不安。

  “放心,我会帮你。”颜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先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咱们再说。”

  “我是鬼,鬼不能睡……”

  “我说能就能。”颜珋笑容温和,对少女道,“你口中的鬼叔我认识,两百年前来过我的客栈,不过当时他不是鬼,而是一届土地。”

  “土地神吗?”少女睁大双眼,“神也能成鬼?”

  “他不再是土地,说他是鬼也不尽然。”颜珋站起身,示意少女随自己上二楼。

  两人踏上木梯时,扶手两侧悬浮一盏盏莲灯,每个都只有拳头大小,灯内并非烛火,而是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延伸向楼梯尽头。

  少女跟在颜珋身后,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但见颜珋无意往下说,立即将好奇压下,没有开口询问。

  “这里。”颜珋停在一间客房前,推开房门。

  室内同样挂有莲灯,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却不会刺眼,只会令人感到温暖。

  这种温暖,少女已有许久不曾感受到。

  自刀子划过手腕,看着体内鲜血一点点流尽,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无比的寒冷。冷得她忘记温暖是什么滋味,仿佛无时无刻置身于冰天雪地,坠落永恒的冰原。

  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扇空白的屏风,一张雕花床,一张圆桌,桌旁是两只圆凳。

  靠墙立有半人高的瓷瓶,瓶口探出一枝红梅。梅花在枝头绽放,似有幽幽暗香。靠近才会发现,梅枝花瓣均以彩石雕琢,巧夺天工,足能以假乱真。

  墙上悬有一张梅花图,树下卧有两只小鹿。鹿身点缀花纹,鹿角尚未长成,样子很是可爱。

  走进房间内,看到画上的小鹿,少女不自觉开始犯困,眼皮打架,近乎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