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珋摇摇手指,屋内铃声大作。

  屏风中,一道九头鸟的虚影刹那凝出,高声唳鸣,直扑锁魂的鬼差。

  鬼差大惊失色,心知绝非是这凶物的对手,仓促间捏碎腰牌,土遁脱逃。至于留下的那只女鬼,有这食魂鸟在,必然会被撕碎,当场九头分食。

  心中笃定,鬼差暗道一声晦气,返回地府重新领取腰牌,将事情经过如实上报。

  判官录下经过,同样认为女鬼会被吞噬。上禀殿中阎罗,重点查明九头鸟因何出现。

  这样的凶物,已有千年未曾出现。此时突然露面,实在难断因由。地府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十万鬼差尽出,决意查出个究竟。

  地府搜寻九头鸟时,女鬼不惜自损魂魄,聚百年怨气,投身恶妇腹内,化作鬼婴,同两人亲子一同降生。

  女婴落地不哭,三岁不语,五六岁上,从未叫过一声爹娘。

  至十岁,趁那对男女熟睡,锁死房门,在屋内点燃柴薪。没能烧死那对畜生,却让男人受了重伤,后半生都要在床榻上度过。

  女人哪里肯守着他,很快同家中账房勾搭成奸。

  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竟当着男人的面偷欢。

  等他们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曾经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被扼住脖颈连刺数刀的,不再是懵懂的新妇,而是当年手握利刃的凶手……

  “以鬼体害人,世所不容,投身鬼婴更乱地法。纵不会魂飞魄散,也要受到重刑。”目睹屏风中发生的一切,庚辰沉声道,“颜珋,你当真是在帮她?”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颜珋弯起指节,又敲了一下悬在架下的铜铃,“我能助她报仇,而非给她一碗孟婆汤,空口白牙一句恶有恶报,让她稀里糊涂再入轮回。”

  “颜珋……”

  庚辰还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心一动,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颜珋微微一笑,视线落在紧闭的木窗,笑道:“这次是真的来了,不是我诳你。”

  “不要出去。”

  留下四个字,庚辰转身推开房门,很快消失在木梯尽头。

  颜珋斜着身子,目送他背影消失。听到客栈大门轻响,又见到在楼梯口探头探脑的丑六,无视后者藏不住的好奇心,再次警告她不许偷酒,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丑六看看二楼,又看看客栈前门,求生欲告诉她,不想被下锅炖汤,最好不要好奇,不要八卦。胆敢不老实,早晚被龙爪子拍死。

  长街尽头,一身青色长袍,头戴长冠的地府判官踏雨而来。手中平托一盏引魂灯,幽兰色的灯火轻轻摇曳,牵引出蜿蜒白烟,似一道长链,引他前往黄粱客栈。

  客栈门外,庚辰持伞而立,黑衣下摆随风轻扬,应龙之气盘旋在周身,犹如盘古开天之斧,足能毁天灭地,化万物为齑粉。

  判官停下脚步,收起引魂灯,双臂前拢,双手交叠,恭敬道:“见过上神。”

  “此为何来?”

  “奉殿上阎罗之命,收一百年厉鬼,还请上神通融则个。”

  判官态度恭敬,心中却在大骂同僚。

  那几个不要脸皮的,合伙给他做局,将这个烫手山芋塞过来,自己躲得远远的。等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讲一讲道理,几个商周的老家伙合伙欺负他一个汉朝新人,还要不要脸皮?!

  客栈外,判官好话说尽,态度摆得极低,只希望庚辰能大度通融,让他去把厉鬼收了。

  客栈内,丑六老实缩在柜台后,对着架上的酒坛流口水,脑子里却回旋着颜珋的警告,硬是不敢动一下。

  二楼客房内,白色屏风已被黑气充斥,女鬼化作的孩童,看着那对害死她的畜生一步步滑向深渊,看着奸夫被淫妇联合账房砍死;看着两人得手之后,席卷钱财外逃,却被恶匪拦路,最终死无全尸;看着家中奴仆散尽,有的临走之前,竟是恶向胆边生,打算卖掉主人的一双儿女……

  看着做恶的人终得报应,女鬼在大笑声中化作黑烟,吓得恶奴魂飞魄散,当场失禁。

  “还不够,还不够!”

  怨气在空中盘旋,寻到恶妇的魂魄,化出黑色鬼脸,嘶吼着将其吞噬,就如吞掉那奸夫的鬼魂一般。

  账房的鬼魂飘在一旁,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本以为自己也将被吞噬,凭空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那团黑烟攥住,顷刻消失无踪。

  待鬼差来拘魂,发现只有一只男鬼,名册上的女鬼却遍寻不着,不由得感到奇怪。询问男鬼,发现他被吓得痴傻,完全是一问三不知。

  “做鬼也能被吓傻?”

  “这样的胆子竟敢杀人?”

  “奇哉。”

第5章 了结

  判官有点方。

  庚辰摆明不让路,打是肯定打不过,说又说不通,就这样空手回去,对殿上阎罗同样无法交代。左右为难之际,恨不能拿起锤子,给设套的同僚挨个订小人。反正他先祖出过巫士,这业务他熟。

  “上神……”

  神字刚刚出口,引魂灯突生异样。判官匆忙展袖,发现灯芯跃动,幽兰的光芒染上点点血红,白烟凝成长链,直指庚辰身后。中途忽又转向,遥遥指向西方。

  循白烟所指,阴沉沉的天空隐现一抹黑红。

  “厉鬼!”

  目标既然现身,判官自不能放过。

  之前未见目标真容,庚辰拦路,他不好强闯。如今厉鬼主动现身,事属地府管辖,纵然庚辰身为上神,是为应龙之尊,也不能违背天律横加阻拦。

  “上神,失礼了。”

  判官再次拱手,虚托引魂灯,锁定怨气所在方向,纵身破开雨幕,径直追了上去。

  判官离开不久,客栈门推开,丑六小心探出头,不敢对上庚辰视线,小心道:“颜珋让小的给上神带话,事情他会解决。”

  说罢,压根不敢看庚辰的反应,迅速缩回客栈,藏在柜台后,再不敢冒头。

  “会解决?”

  白皙的手指攥紧伞柄,忽又松开。

  黑色伞面滑过金纹,雨水顺伞缘滑落,似也染上点点金星。

  在雨中静立片刻,庚辰没有再进客栈,也没有去追判官,而是迈开长腿,踏过被雨水冲刷过的石路,消失在雨幕之后。

  霸道的应龙之气消失,丑六终于长出一口气。不敢对着颜珋的佳酿眼馋,只能掏出海螺,一上一下抛着,偶尔敲一下螺壳,借此转移注意力。

  “这两条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丑六委实有点想不明白。

  若说不好,天上地下,谁敢这么撩拨庚辰?早死了七八百次。要说好,看今天这情形,又该如何界定?

  不明白内情的人,只晓得颜珋痴缠庚辰三千年,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她却隐约觉得,颜珋追在庚辰身后,嘴里嚷嚷着喜欢,内情到底如何,恐怕未必如表面上简单。

  “蜃龙,应龙。”

  丑六趴在柜台上,下巴垫在前臂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海螺。半晌嗤笑一声,她一个海里的小妖,想弄清两条龙的纠葛是非,当真是吃饱了撑着,太不自量力。

  海螺先是被抛来抛去,又被拨了几个来回,实在忍无可忍,从壳里发出抗议。

  不想刚探出螺壳,就被丑六按了回去。

  “怎么着,不满?能被老子盘是你的福气。再敢抗议,把你扔给鹰嘴鱼,信不信今晚就生吃了你。”

  海螺瞬间安静。

  螺在鱼手下,不得不低头,它忍!

  安市西郊,西明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占地超过二十亩,百年前,是当地豪族兴建的宅院。战争时期被用作驻军医院,建国之后,改建为疗养院。

  疗养院东侧有一座五层建筑,医疗人员之外,有专门的警卫把守,专门收治一些特殊病人。

  之前在地铁站被女鬼追袭,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中年男子,此刻就住在二楼,靠南一间独立病房。

  因“精神”存在问题,男子不被允许独自离开房间,只有在护工的陪同下,才能暂时进到院中,走上几圈,放一放风。情况稍有不对,又会立刻被送回房内。

  遇到阴雨连绵,这样的待遇也会被取消。只能被关在房里,对着电视中的嘈杂一个人发愣。

  同在地铁站时不同,男人的脸上不见癫狂,反而有一种病态的阴沉。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推车走入,将药液高高吊起。查看男人的右手,发现有些肿胀,正打算为他换留置针,突然被一脚踹在腰上。

  “按铃!”

  护士摔倒在地,护工立刻冲上前,要控制住男子。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病房门大开,一名中年女子和两个年轻人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非但没有帮忙压制男人,反而将护工扯开。

  “怎么回事,干什么?!”

  警卫听到铃声赶来,中年女人打开皮包,取出一个信封交给来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看到信封中的东西,压下骤起的愤怒,搀扶起护士一同离开。

  “他们打人……就这么算……”

  模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病房内的四人丝毫不以为意。

  中年男人靠在床头,阴沉的目光扫过妻子和两个儿子,开口道:“事情怎么样了?”

  “该办的都办好了。”女人坐到床边,开口道,“先前的事好办,公司里的事也不用操心,就是被撞死那个,家里人正在闹。”

  “闹?闹什么?”

  “说是要联络记者曝光。”

  中年男人一阵冷笑,表情扭曲道:“不知好歹!再闹,就让他们一家人去地下团聚。”

  “爸,现在不好动手,之前动静不小,不少人盯着。”

  “不用着急,等我……”

  中年男子话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下、两下、三下。

  房顶的白炽灯突然闪烁,半开的窗陡然合拢。

  悬在上方的输液袋开始晃动,床身竟也随之摇摆。

  “怎么回事?!”

  “谁在装神弄鬼!”

  中年男子早同妻儿说过自己的遭遇,后者半信半疑,加上入院之后,他口中的鬼一直没有出现,就以为是紧张下产生的幻觉,很快将事情抛到脑后。

  陡然遭遇异相,不由得想起此事,四人目光交织,既有疑惑凶狠,也有对未知的恐惧。

  中年男人用力按下床头的召唤铃,对面始终无人回应。仅有敲门声不断响起,每次三下,十分有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