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恰好在尧光山,亲眼见到太一摧毁山石,斩断地下灵脉,攫取全部灵气,尽数融入捆龙索的场景,不由得寒毛卓竖,不寒而栗。

  在他身侧藏有数只猾褢,都是双目圆睁,满脸怒色。

  论理,庆忌没有提前通知,私自闯入尧光山,彼此突然遇上,势必该有一场争端。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太一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就将尧光山下的灵脉连根拔起,此举无疑是要断绝猾褢的根,使得整个族群再无精进可能。

  与之相比,庆忌闯山算什么,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上事。

  太一身为东皇,纵然没有本命法器在手,也非一群异兽可以对付。

  猾褢再是心存不甘,怒不可遏,也无法与之正面对抗。不想平白丢掉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灵脉被挖断取走,山中生机断绝,昔日葱葱茏茏的草木大片枯萎,汩汩的灵泉迅速干涸,泉中长年不败的莲花瞬间衰败,根茎弯折,一朵朵沉入淤泥之中。

  太一连续挖断五座灵山,捆龙索方现雏形。

  在他飞离之后,猾褢从枯黄的草丛中走出,目及满目疮痍,控制不住仰天悲啸,声音愤怒凄厉。

  庆忌牵出小黄马,飞身跃上车辕,正打算挥缰离开,几只猾褢忽然飞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尔等意欲何为?”庆忌拉住缰绳,心怀警惕,目光凛然。

  猾褢并未如庆忌所想动手,而是簇拥着身形最为高大的族长,来到庆忌车前。

  族长掏出一块苍青色,隐现半枚神纹的灵石,对庆忌道:“这块灵石本藏于地下,滋养此处灵脉。在太一现身之前,我接到彘传讯,提前取了出来。”

  说话间,猾褢上前一步,化作一名身形健美,皮肤呈古铜色的强壮女子,头上短发根根直立,犹如黑色鬃毛。

  “太一挖断尧光山下灵脉,是断绝我族根基,此乃死仇!”

  “我知你是受蜃龙驱使,也知日前天庭动荡,其因同蜃龙有关。我等愿将灵石献于蜃龙,不求得到庇护,只求他日攻伐东皇太一,许我等参战,纵是为神龙坐骑亦无妨!”

  庆忌无法确定猾褢所言真伪,但灵石和神纹都做不得假。当下取出一只木盒,将灵石封入其中,然后告知猾褢,话他自然带到,蜃龙是否点头就不是他能决定。

  “尔等应当知晓,假若阳奉阴违,心存歹意,后果该当如何。”

  “自然。”猾褢族长颔首,自头顶拔下数根鬃毛,胡乱捏了几下,掌心中便躺了一只乌漆墨黑,全身炸毛,尾羽似钢针一般的小鸟。

  将小鸟交到庆忌手中,猾褢道:“待你见到蜃龙大人,可将此物交给大人。如要召唤我等,将此鸟捏爆即可。”

  说罢,猾褢还当场作出演示,表示捏的时候注意点,千万别扎手。

  庆忌看得眼角直抽。

  果然,这些家伙都不能用常理衡量。相比之下,同样身为异兽的自己简直就是另类。

  庆忌驾车离开尧光山,猾褢也召集族人,离开世代居住之地,开始向南进发。她打算去找蛊雕,看看鹿吴山情况如何。

  太一是自东而来,向西而去,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能逃过一劫。

  灵山接连被挖断,凡界气运自是会受到影响。

  短短半月之内,飓风海啸地震接踵而至,安市有应龙坐镇,仍不免受到波及。水下族群皆有所感,心中惶惶不安,丑六更是急忙上岸,想要寻颜珋问个究竟。

  让她无奈的是,黄粱客栈有神龙布下的屏障,彻底同外界隔绝,在长街走过几个来回,始终寻不到进入的契机。

  在她既焦急又茫然无措时,恰好遇见九尾从街对面走来,不由得双眼一亮,如蒙救星。

  见到丑六的样子,就能猜出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九尾先一步撑开红狐伞,口中道:“大人现有他事,未必方便见你,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

  “阿珋有什么要事?莫不是同最近之事有……”

  丑六话没说完,视线忽然被殷红遮挡,涂着蔻丹的手抵住她的嘴唇,九尾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带着魅惑的声音一点点敲击她的耳骨,带来的却不是酥软,而是自脊背升起的凉意。

  “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切记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才能保命。现如今,这里可不只两条神龙。”

  蜃龙不在意,应龙不会动手,烛龙、黑龙和青龙却是未必 。

  丑六艰难地眨了眨眼,视线终于不再是一片鲜红。

  九尾退后两步,轻轻转动伞柄,饱满的红唇牵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尾上挑,眼波流转,一时间风情无限,丝毫不见方才的锐利冰冷。

  丑六心中打了个突,忽然间意识到,眼前是一个洪荒大妖,稍微动动手指就能轻易碾碎自己。

  见她吓成这个样子,九尾不禁微微一笑,纤长的手指挑起丑六的下巴,吐气如兰,轻声道:“这就害怕了?”

  丑六想摇头,脖颈却无比僵硬。

  九尾忍不住掩口轻笑,笑得花枝乱颤。

  红狐也飞回伞上,大尾巴盘在身前,笑弯一双狐狸眼。

  空气中突起异样,九尾立即收起笑容,红狐伞撑开,迅速转身。行动之间,裙摆似花朵绽放,蔓延开大片红影。

  比干手持玉牌立在半空,俯视下方的九尾和丑六,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却予人无穷压力。

  九尾皱了下眉,自商灭纣亡之后,比干归入地府成为判官,他们二人极少再碰面。先前比干几次出现,她都提前避开,这次太过凑巧,想避开已经来不及。

  僵持半晌,比干率先收回目光,以礼见九尾。

  九尾神情间闪过一抹复杂,很快隐去,收起红狐伞对比干还礼。

  两人始终沉默无言,丑六察觉气氛不对,唯有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自己是壁花,尽量减少存在感。

  比干现身之后,捏碎一枚玉简,同时托起阎罗法旨,扬声道:“尊者,小神携十殿诚意而来,还请一见。”

  玉简破碎化成齑粉,很快被风卷走。

  空气中光线扭曲,犹如膨胀变形的水纹。

  片刻后,丑六遍寻不着的黄粱客栈,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客栈大门开启,出来迎接的并非颜珋,而是一名身着红衣,长着桃花眼的陌生青年。

  见到青年的那一刻,比干瞳孔微凝,再次行礼。九尾也端正身形,福身时无比恭敬。

  “见过上神。”

  知晓比干的来意,烛龙并未多言,直接引其入内。

  丑六敛色屏气,小心翼翼看向烛龙,忽然间意识到,九尾先前提点她的究竟是什么。脚下略显迟疑,当场被九尾拽住领子,硬是拖进客栈门内。

  之前有机会不走,现在想要脚底抹油,明摆着会冒犯烛龙,是想被切碎下锅不成?

  客栈内,颜珋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只巴掌大的小钟,正一下下敲击钟面。

  庚辰站在他的身侧,正同黑龙青龙商议安置东皇钟之事。

  烛龙引三人进到室内,比干当众道出来意,颜珋抬起头,接过十殿阎罗亲笔法旨,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不由得冁然而笑。

第75章 联手

  十殿阎罗共拟法旨,上有阎罗法印, 无异于立下神誓。

  之前颜珋提醒比干, 地府十殿鬼差尽出, 遍查天下灵脉,果然发现不妥之处。

  地府为鬼魂轮回转世之所, 同凡世息息相关,不可分割。灵脉出现异常,地府必然受到影响。颜珋的这份人情, 地府自然要领。

  让十殿上下没想到的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鬼差上报之事尚未寻到解决之法,太一突然下界, 连挖数座灵山, 断绝地下灵脉, 使得人间灾祸频发, 仍没有罢手的迹象。

  随着灵山被挖,灵气枯竭, 地府亦被波及, 忘川下恶鬼群出, 孟婆和摆渡的船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又向阎罗借兵, 才将这场暴乱彻底压下。

  亏得船工是判官出身,法器是一盏引魂灯,天生有镇压恶鬼之能。若是没有这份本领, 难保不会有恶鬼突破防御,闯入酆都为祸作乱。

  万年间未曾遇此大乱,十殿阎罗都是勃然大怒。聚到一起商议,联系天庭传来的消息,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比干此行不只带来阎罗法旨,更有一柄从不曾离开酆都的法器。

  此件法器呈莲子状,以忘川河底鬼石为材料,用万年鬼火锻造,有涤魄洗魂之能。交给比干之前,十殿阎罗各祭一道法力,凝成鬼莲形状的基座,并在座底刻印鬼纹,使得非地府之人也能驱使。

  “多谢阎罗美意。”颜珋正为魂魄中暗藏的印记发愁,这件法器可谓雪中送炭,恰似一场及时雨,解了他燃眉之急。

  “尊者无需客气。”比干认真道,“阎罗有言,东皇擅移天门柱石,触动天庭根基,擅挖灵山地脉,断绝一方生机,其所行祸及万千生灵,实罪不容恕。如其不愿罢手,继续为祸乱世,地府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比干的话相当直白,直白到近乎是当面告诉颜珋,太一再不罢手,地府就要派人正面刚。

  为夺回本命法器,太一独自下界,连挖数条灵脉,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岂会轻易停手?

  就算他肯停手,被他断绝灵脉,不得不离开家园的异兽和群妖又岂会善罢甘休,当做事情从没有发生?

  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区别仅在规模大小。至于胜负,端看天帝是否会降下法旨,派遣天兵天将下界。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在天庭的混乱没有平息之前,帝俊未必能腾出手来。

  这段时间,太一注定孤立无援。

  如青龙所言,太一身为东皇,高居神尊之位,轻易不能取他性命。但这不代表不能困住他,让他尝一尝被镇压,被囚禁在方寸之地的滋味。

  换做今日之前,颜珋未必有十成把握。

  如今则不然,比干带来地府的诚意,十殿阎罗愿意出手相助,以东皇钟为诱饵,提前设置好陷阱,必能引太一入局,来一场瓮中捉鳖。

  颜珋沉吟片刻,计划渐有雏形。抬眸看向庚辰几人,彼此交换意见,分明是想到一处。

  几人达成一致后,颜珋手捏法印,柜台后的墙面绽放红光,现出整齐排列的木屉。木屉表面流动图纹,绘出鬼魂生前的模样。

  待光芒减弱,最顶端的木屉向外开启,飞出一卷银白色的鲛纱。

  鲛纱飞至桌前,向两侧缓缓展开。

  颜珋凝聚灵力于指尖,代笔书于鲛纱之上,百余字一蹴而就,一笔一划流动金光。

  落下最后一笔,颜珋将鲛纱递给庚辰,后者从头至尾看过一遍,对他点了点头,同样以指代笔,在卷上镌刻龙纹。

  鲛纱在烛龙、黑龙和青龙手中传阅,三人并无异议。其中内容十分详尽,也无需要补充之处,当场凝聚灵力,各自落下龙纹。

  黑龙还捏碎传讯符,联络身处灵山的火龙。后者接到消息,以灵力聚成镜影,当面告知颜珋等人,饕餮和貔貅就在旁侧,听闻此事,同样有兴趣参与。

  “他们怎么会在你的洞府?”听到火龙之言,黑龙不由得面露诧异。

  “事情说来话长。”火龙吹开落在额前的发,斜眼看向赖在自己家多日,死活不肯走的两人,口中道,“简单来说,就是巳烎居住的灵山忽然塌了,壬昼的洞府没法住,只有我这里最近也最宽敞。”

  确定火龙所言不假,在场众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连比干都现出满脸惊色。

  挖掘异兽盘踞的灵脉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敢公然反抗东皇,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挖到饕餮居住的灵山,这是什么操作,失心疯了吗?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貔貅凑到镜影中,开口解释道,“巳烎所居的灵脉极广,延伸出两条支脉,其中一条同浮玉山相连。日前浮玉山被挖断,支脉被连根拔起,主脉受到影响,灵气不断自缺口散溢,堵都堵不住。”

  “再之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话间,貔貅挥袖展开一幕虚影,重现当日情景。

  只见高耸入云的山脉从中心处崩塌,无数碎石断木从山顶滚落,潺潺水流化成瀑布,从裂口处汹涌而出,转眼又急速干涸,仅剩被水流冲刷过的土石和枯草。

  “灵山崩塌,我二人合力锁住灵脉,短期内也无法再住。我那洞府没法回去,闹不好就要遇上麒麟。火龙这里宽敞,荒古时好歹有些交情,登门借住一段时日,还请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