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狼藉。

  靠墙摆放的陶罐陶瓮尽数倾倒碎裂,他精心养育的毒虫死去超过九成,残存的也是翅膀破碎,节肢断裂,再不可能为他所用。

  阮布咳嗽两声,吐掉嘴里的污血。

  “不要让我抓到,否则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拾起一条百足蜈蚣,阮布看也不看,直接送进嘴里。墨绿的汁液从他嘴角流出,蜈蚣的下半截身体还在扭曲挣扎,情形异常恐怖。

  连吞十多条毒虫,阮布终于恢复力气。

  他十分清楚,毒虫不能治好他的伤,这种行为无疑是饮鸩止渴。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能尽快求来残页上的神明相助,他必会受到降术反噬,早晚死路一条。

  阮布翻箱倒柜,掀开墙角的木板,挖出藏在地下的残页。

  按照残页上的指示,他切断自己的两根手指,任由血流淌在残页上。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明眷顾,他愿意献上更多血牲。

  在阮布求神时,木屋内又生变化。

  墙角的木板陡然翻开,泥土飞溅,一只巴掌长的棺材破土而出,直袭向阮布。

  这是他豢养的小鬼,被亲人所杀,怨气冲天。死后又不能投胎,被阮布囚禁炼化,受尽折磨,全身戾气,心心念念都是杀戮,比恶鬼更加疯狂。

  “给我停!”

  换做未受伤之前,阮布根本不会将小鬼的攻击放在眼里。今时不同往日,他身负重伤,又以毒虫逼出最后的力气,遇上疯狂的小鬼,自然落于下风。

  棺材飞到近前,盖板自行掀开,里面涌出大团青黑的毒气。

  毒气凝聚成雾,雾中走出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身上穿着鲜红的短裙和红鞋,头发扎成一束,脸上遍布青黑的尸纹。脖颈上留着清晰的掐痕,双眼漆黑,没有眼白。张开黑色的嘴唇,满口尽是锋利的獠牙。

  “吼!”

  女童发出怒吼,突破阮布的防御,扑到他的肩膀上,狠狠咬向他的脖子。

  阮布大惊失色,无法推开女童,只能拼命转头,用胳膊抵住女童的嘴,任由对方咬掉自己一块肉,惊险护住性命。

  咯吱,咯吱。

  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童竟将阮布的肉嚼碎,生生吞了下去。

  阮布顾不上疼痛,趁机挥开女童,却也因为这样,请神仪式被迫中途停止。流淌在残页上的血仅绘成半个图案,就一点点凝固起来,浮现的黑光也消失无踪。

  见到这一幕,阮布脸色惨白,大叫道:“不,不可能!”

  他不想死,不能死!

  阮布扑到残页前,如枯枝的手指攥紧残页,用力挤压伤口,试图用血完成整个图案。

  可惜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女童发出怒吼,再次扑向阮布。

  阮布眼底闪过戾气,咬破舌尖,催动埋在自己体内的母降。

  随着降术发动,凡同他接触之人,包括捧着大把钞票来求助的,身中的降头均被激活,生命力被大量抽取,不断涌入阮布体内。

  生命力被取走,多数人会大病一场,少数人本就年事已高,不等阮布停手,已然变得皮包骨,恍如干尸骷髅。

  这种情形太过诡异,有的发生在人前,消息压都压不住。

  若非万不得已,阮布并不想使用这种降术。

  这是一种禁术,仅能让他维持半个月的寿命,而且是以魂魄为代价,死后无法投胎转世,比被降术反噬更加严重。

  此外,将最阴暗的秘密现于人前,以往那些拜服在他脚下的人,都会想要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

  可请神仪式失败,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冒险,先保住性命再说。

  阮布恢复力气,女童再不是他的对手。随着降术发动,阮布阴阴冷笑,女童被逼回棺材里,双手抓挠着盖板,发出不甘的怒吼。

  “老实听话,不然我让你尝尝鬼降的滋味。”

  阮布拾起棺材,也不收拾屋内,将残页贴身藏好就准备离开。

  这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不能再留。不如前往泰北,先隐姓埋名一段时日再图谋后事。唯一可惜的是,他之前接了一笔大生意,再等上几天就有大笔钱到手,这一走恐怕要泡汤。

  阮布并不知道徐虹和王俦已死,只以为禁术发动,他们二人不死也会大病一场。如果没死成,必然会发现体内有异。联系种种情况,很快能找到源头。危及到性命,那两人未必再肯听自己驱使。要想取回那份钱,他必须另想办法。

  阮布一边想,一边推开房门,刚踏上木梯,突遇冷风平地而起。

  风卷起碎草泥土,让他睁不开双眼。

  阮布不得不退回屋内,举起胳膊挡在眼前。

  风越来越大,屋顶的木片被掀起,倒卷在风中,发出噼啪声响。

  阮布抓住门框,竭尽所能稳住身体。勉强睁开双眼,只见庞大的黑影当头罩下,同先前袭击他的凶禽一般无二。

  蛊雕飞落在林间,收起翅膀。

  颜珋从蛊雕背上跃下,信步来到木屋前,打量着满脸惊色的阮布,很快察觉他身上存有“异物”。

  非神非仙非魔,倒像是源于西方教之物。类似经书和谶书,却又有所不同。

  “你是什么人?!”阮布质问道。同时暗中控制小鬼,准备随时向颜珋发起攻击。

  颜珋没说话,也懒得和他说话,挥手摇动铜铃,陈英的魂体从中飞出。

  她没见过阮布,但因降术的缘故,一眼就能锁定他。不需要颜珋出声,陈英调动体内阴气,弥漫开大片鬼雾,向阮布罩了过去。

  阮布立刻释放小鬼,以降术逼迫小鬼阻拦陈英。

  陈英不想伤害女童,阮布借机释放毒降,目标不是陈英,而是她身后的颜珋。

  在他看来,颜珋应该也是术师,这次出现恐怕是想趁火打劫。只要拿下他,就能拿下那只凶禽,还有这个红衣女鬼。

  看着蛊雕和陈英,阮布眼底涌出贪婪。

  这都是上好的降术材料,送上门来,岂有不拿下的道理。至于那个青年,干脆抽出魂魄炼成傀儡,也算是他的造化。

  阮布想得极好,认为自己至少有六成把握。

  哪承想,他释放的毒降根本无法靠近颜珋,直接被蛊雕一口吞掉。吞掉且不算,蛊雕更嫌弃地呸呸两声,口中道:“果然是不上台面的东西,什么味道!”

  阮布大吃一惊,未能控制住小鬼,陈英趁机催动黑雾,将他整个人困在其中,半点动弹不得。

  颜珋打了个响指,藏在阮布怀中的残页忽然飞出,穿透黑雾,悬浮在他的面前。

  扫一眼上面的字迹,颜珋心头微动。

  沉吟两秒,单手摄来一张,化去包裹在其上的灵气,现出残页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尊手持兵刃,脚踏凶兽的凶僧形象。

第98章 发现

  凶僧现影之后,残页边缘窜起橘红色明火, 焰心炽热, 越烧越旺, 瞬间蔓延开来。

  僧人在火中凝出金身,以凶兽为坐骑, 手持利刃,大喝一声,直向颜珋冲来。

  蛊雕发出唳鸣, 振翅拦在凶僧面前, 双翼卷起大片黑风, 生生将萦绕在凶僧周围的明火压了下去。

  火势虽减,火苗却未熄灭。

  点点火星飞溅在四周, 草木被大片点燃。

  浓烟滚滚升起, 火舌肆虐, 蛇虫鼠蚁、走兽飞禽尽被惊动, 纷纷逃出林间,以最快的速度远离火场。

  阮布倒在地上, 身体被阴气牢牢困缚, 双眼充血, 死死盯着火中的凶僧, 以及足踏虚空, 根本不将对方放在眼中的青年。

  他想要说话,张开嘴,涌出的却是黑红的血, 除了剧烈的咳嗽,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

  不到片刻,阮布的眼耳口鼻陆续流出黑血,干枯的身躯却开始膨胀,吹气球一般。脸上树皮般的皱纹被一点点拉平,皮下不断鼓起拇指大的脓包,一个接一个破碎,涌出散发恶臭的脓血。

  阮布痛苦大叫,不顾一切在地上翻滚。

  降术开始反噬,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血肉耗干,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英收回阴气,任由阮布痛苦翻滚,抓挠自己的脸和身体,心中只有痛快。

  想到被下降术的父母,想到在昏迷中死去的父亲,陷入疯癫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母亲,她恨不能将阮布撕碎,让他痛苦上百倍千倍。

  火焰熊熊,凶僧一次又一次冲向颜珋,一次又一次被蛊雕拦截。

  几番对战,僧人渐渐落入下风,手中的兵刃也在风中破碎。同样化出实体的凶兽被蛊雕撕碎,散开的灵气被吞进腹中。

  又是一次交锋,僧人被蛊雕所伤,从肩膀到腰际留下一条外翻的伤口。

  黑气从伤口溢出,身形逐渐扭曲变暗,边缘处延伸出数不清的黑线,有生命一般穿过林间,眨眼间消失在林木之后。

  颜珋察觉有异,在蛊雕拖住僧人时,纵身飞上高处,追寻黑气涌动的方向。

  黑气脱离凶僧,并未彻底飞散,而是遵循一定规律,向不同方向聚集。循着黑气蜿蜒的路线,竟能绘出一朵莲花形状。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颜珋目光微敛,变得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蛊雕彻底占据上风,只需动一动翅膀,就能将凶僧彻底打散。

  颜珋飞落回地面,拦住他的攻击。

  “先留着,我有用处。”

  如果他没有料错,类似的残页绝不只这一份。循黑气聚集的方向,定然还能找出更多。

  黑气飞蹿极快,想要全部锁定,并非是件容易事。不如留着这个“源头”,以他作为牵引,将藏匿的残页和被蛊惑的凡人一个个找出来,应能事半功倍。

  “是,大人。”

  蛊雕遵照颜珋的吩咐,没有当场结果凶僧,也没让他寻机返回残页,以自身灵力结成绳索,一圈圈缠过去,将他五花大绑,当场捆成一颗球。

  颜珋双手结印,挥袖洒出大片灵气。

  天空骤起雷鸣,降下冷雨。

  蹿升的烈焰被压制下去,并在边缘处形成隔离带,使得火焰一片片熄灭,留下大片焦土和乌黑的残痕。

  大火起得突然,灭得同样突兀。

  因地处密林之中,从外围仅能看到滚滚升起的黑烟,并无法知晓火场内的真实情形。

  等到灭火人员赶到,林间早无半分火星。

  令人奇怪的是,起火的范围仿佛精心测量过,从上空俯瞰,边缘处界限分明,像是一朵绽放的黑莲。莲外的林木完好无损,内中的树木青草,包括阮布的木屋在内,全都化为灰烬,和焦土融为一体,不存半分痕迹。

  不提世人如何猜想,颜珋灭掉林火,便让蛊雕带上凶僧,继续前往黑气聚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