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兮莲兮
奥萨尔仍然不说话,只是紧紧钳制着他。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父亲而感到痛苦的先知却仍旧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可笑的期盼。期盼自己带来大坍缩、完成使命,可以终究获得父亲的几分肯定。却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松手。”先知的意识充满了炙热的威胁,“否则,我会将每一个现实里的你一起毁灭。”
弑父对于熵神来说本就毫无意义,更谈不上什么罪恶。神明之间的相互吞噬削弱增长,本就是会不断发生的。先知数不清的触手与弥散着从原初的混乱携带来的熵力,紧紧缠绕住他的父亲。强悍的熵力相互厮杀,每一颗原子都在吞噬着溶解着重生着,不断经历着新的轮回。
却在此时,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奥萨尔发出无声的嚎叫,他的身体迅速被一股远远比他古老比他强大的熵力撕碎。每一片碎块都在挣扎着重生,数不清的肉块试图重新粘连在一起,却被那黑暗无边的力量网罗其中。
奈亚拉托提普牢牢地压制住奥萨尔,宛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吞噬一片澎湃的江河,不费吹灰之力。大约是知道时机到了,伏行混沌不再藏匿,不再蛰伏,张开宽广的身体包裹过来,将奥萨尔整个囚禁在自己的混沌和黑暗里。
当伏行混沌现身,那些勉强拖住先知的五级观测者们的精神立刻受到了熵神的污染。无数超越感知的意象狂猛地灌入他们的脑海中,将他们的意识冲得支离破碎。于是三个现实的融合再一次加剧,以不可扭转的态势向着中心坍缩。
倏忽间,两道琴声在即将分崩离析的现实中响起,在那无数分崩离析又胡乱重组的原子之间波动开来。
先知的意识重新被拉回他的身体所在的现实,便见到那黑暗的、正在腐烂衰败的大地上,两个楚央在狂风中不辍地拉动着怀里的大提琴。迸发的藤蔓伴随着琴音飞入空中,将那些飞散的原子一个一个牵拉住。
两个楚央的琴音卷起狂烈的风暴,不同的音符跳着截然不同却奇异协和的步调,仿佛两段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人生在旋舞。污秽双子的藤蔓延伸向地球深处、延伸向整个现实的深处,将即将分崩离析的物质拉回原位,将互相摧毁的现实推离。
先知见到第三个楚央,一个和他自己的楚央一样选择了记忆作为代价的楚央,心神也有一瞬的波动。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楚央,只不过是另一个童年经历和他的楚央比较相似的版本,所以才会选择同样的代价。
而吞噬者楚央也终究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现存的楚央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他们不像他的楚央一样,为什么他们要在意那些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现实和现实中的人们。
明明所有的世界都在腐烂,明明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各自的林奇,失去了各自在乎的一切,他们为什么还要去保护?
先知闭上双眼,难过地叹息一声。如果他们也选择与他对抗,那么……就一起毁灭吧。
没有任何人,哪怕是楚央,哪怕是他自己,可以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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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灵之书已经合上,林奇的意识却还没有收回。
他的意识飘摇在宇宙最深远寒冷的地方,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看到那些巨大的、不可名状的生物在宇宙的胎膜里相互推挤吞啖,分裂又聚合。粘稠而污秽的触感浸润着全身,仿佛回到了母胎之中,被柔软粘腻的羊水和薄膜包裹着。
他听到遥远的歌声,来自记忆最初的歌声。母亲用手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哼唱着英格兰民谣,柔软的声音在体腔内共振。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每一条触手都悠缓地在粘液中挥舞着,时而蜷曲,时而张开。他的触手上布满环装的褶皱,半透明的薄壁下是密密麻麻一层层叠摞的血管,里面流淌着某种黑色的粘液状物质。这些物质在日后随着胎儿的发展会逐渐改变质地和颜色,根据母亲身体中的DNA去模仿人类的血液,那些触手也会渐渐凝固成人类的样子,将他原本的模样深深藏匿。
但他终究不是完全的人类,即便他想要当一个人类。
林奇观察着自己真正的样子,感觉着那被藏匿的伟大躯体无穷无尽的潜力。他甚至可以同时看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看到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看到所有已经毁灭坍缩的现实中被人类的本能和身体束缚的迷茫而绝望的自己。
他也能看到序神。
它们的细丝和腕肢无处不在,隐匿于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间。那无穷无尽的现实就是它们庞然虬结的身体的一个个脏器,每一次的现实坍缩,都像是小范围的细胞死亡或衰竭。然而当这坍缩进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发生脏器的衰竭或产生足以污染其他脏器的癌症。
但正如人常常对于自己的疾病一无所知,只要那坍缩的范围不大,就如同不值一提的毛病,比如胃疼、比如瘙痒,不会引起序神的注意。只有当病症十分明显的时候,序神才会干预。
现在先知造成的现实震动早已超过了那条界限,如一场可能致命的急性炎症,随时将引发一连串的反应造成面积更广的坍缩。先知就像一个缓慢结成的癌症肿块,在即将扩散的关键时刻。
而他和楚央,可以推波助澜,也可以尝试抑制甚至去阁下那肿块。
如何选择呢?
他们本是熵神的信徒,虽然所谓的大坍缩和最终现实就像基督教的天国的概念一般虚无缥缈,但所有人都知道,那该是他们的目标。
但是,毁掉一切,抹杀所有的可能性,抹杀所有的过去和记忆,这真的是他们有权力去做的吗?那每一个现实中挣扎求生的人们,那些只在某些现实中存在在另一些从未出现过的零级观测者,那些全力以赴想要过好一生但失败了的生灵们。他们的努力难道都毫无意义吗?
人们想要逃离苦难,想要抹去错误,想要让时间倒流,想要让一切重来。那是因为他们以为重来一次自己会做得更好,以为他们有机会创造一个没有遗憾的现实。但这是可能的吗?如果是真正的重来,就不会有记忆,不会有经历过的一切喜怒哀乐,也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会犯什么错误。很多选择你以为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在特定的情形下,你只会不停做出相同的选择。
如果无穷无尽的现实中都没有任何一个完美的现实出现,那么就算重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神智被拉扯着,被无穷无尽的怀疑吞噬着。可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歌声。
母亲的歌声。
他抬起头,看到隔着一层模糊的粘液,母亲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正俯瞰着他,里面充满无尽的爱意。
他也能听到那无数个现实中抱着自己的尸体的楚央的哭声,听到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惊恐的哀嚎,听到千千万万被悔恨和仇恨吞噬的生灵的悲鸣。
“我该怎么做?”林奇问他的母亲。
可是母亲仍旧唱着绿袖子,没有回答。
第187章 宿命 (4)
“你很像我的楚央。”
这句话在楚忆的脑内响起, 伴随着一道华美而熟悉的歌声。
楚忆能感觉到,自己的头脑被什么东西进挤了进来。
他的记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摄住,带着他穿越时间不可逆转的迷雾,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他还是一名即将毕业的高中生, 在长老会专门为成员的后代子女开办的国际高中里读书。不同于普通的高中, 这里的教学针对于开发每一个学生的艺术特长和观测力。
作为即将毕业的学生, 大部分的学生都选择在十八岁的时候接受圣痕。但进行仪式需要有担保人, 这些担保人需要是高等三级以上的成年人, 也便相当于是日后引导学生的导师们。
就算是长老会内部也有着一定的阶级划分,通常长老家族的后人都能寻求到其他的长老作为自己的导师,但也有不少异军突起的有很强潜力的普通家庭学生试图挤进各长老短短的学员名单中。
楚忆, 或者说是楚央,早就已经想好自己要找谁到自己的老师。而他现在就在他那个人的庄园大门外,坐在车子的后座上等待着。他的双手出了那么多汗, 就算在裤子上擦都擦不干净。
一名管家拉开车门,对他礼貌地点头道, “楚先生。”
楚央深深呼吸,下了车便去后备箱拿自己的大提琴。管家要接过来,他却笑笑,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