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香音
这里毕竟还是一个大坟堆啊,有谁会想要半夜三更地待在坟堆边上?
睡是睡不了了,可是走又走不出去——泰陵距离县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更不用说还是树林和荒地,好像也没比这里安全多少。
思前想后,苏紫决定去研究院门口碰碰运气,那里也有一个汽车站。因为考虑到章陵研究院的员工们可能会加班,所以县里特意开通了一趟夜间班车。
希望现在还赶得及。
苏紫立刻起身,贴着陵区的高耸的神墙往西北方向的那条水泥路走,大约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抵达研究院。
可是这段路的两侧长满了参天的古树,平日里气温都比其他地方低上个两三度,晚上走着就更是觉得阴风阵阵,就连地上摇摆的树影子都好像能够变出什么妖魔鬼怪来。
苏紫硬着头皮朝前走着,拐过一个小弯。冷不停地发现前面有人。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儿,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行走着。
他们没有带手电,也没有推着自行车或者助动车,甚至身上仿佛也没有带着包……就那么两手空空地走着。
这正常么?!
苏紫觉得头皮好一阵发麻,几乎百分百肯定自己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他不敢上前去看,却也不想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停车场上,于是就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偷偷观察前面那两人的动静。
说也奇怪。那两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忽然拐了个弯,居然朝着神墙根儿走去。
对……那里好像是有个侧门来着。难道真是陵区里头巡夜的保安?
苏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确认那两个人果真没有再出来,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去。
很快,他也来到了刚才那两个人消失的地方。往左边一扭头,正好看见一扇对开的朱漆小门。应该是陵区员工出入的便道。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苏紫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忽然又好奇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朝着那门缝里头张望。想要弄明白这里究竟是陵区的哪一个部分……
门缝里忽然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睛!
“接着我就从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滚了下来。”
说到这里,苏紫象征性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原来我的人一直都在广场上睡着,刚才那些有的没的都是一场梦。”
“梦?”白秀麒皱了皱眉头。有点疑惑地看和苏紫。
苏紫又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嘴上却笑嘻嘻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哪儿真有什么鬼狐仙怪。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啊?”
他这边回答得轻松。而研究院那边几个人则面面相觑,表情中藏着一丝古怪。
还是章函问他:“你说的是去年七月十五日凌晨一点的事?”
“是啊。”苏紫点点头:“结果那天晚上还真出了大事是吧?”
倒也没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讲述的——反正去年的7月15日,章函还没有被调任到这里来,而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也早就已经见诸报章杂志。
泰陵西面的一座陪葬墓因为年久失修而发生了坍塌,下陷的墓亭落进了墓室里,毁坏了包括棺材在内的许多珍贵文物。陵区多人因此而被处分,据说后来分院长被撤换也和此事有关。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当然已经淡化了不少;可一旦旧事重提,研究院的各位也还是不免有点神经过敏,听着苏紫的这段故事也觉得话里有话。
还是和苏紫关系最好的陈超出来活跃气氛。
“我说,你小子那天半夜不回去留在停车场上,该不会是有别的心思吧?说,那墓地究竟是不是你给弄塌的!”
苏紫也配合着做无辜状:“你忘了那时候我还没地方住吗?不睡停车场,那就得睡桥洞了。”
“你没地方住?”章函问:“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啊。”苏紫回答得倒是轻描淡写:“反正是夏天,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过的。”
章函又追问:“现在呢?”
“现在住朋友家,有墙有顶,一切都挺好的。”
答完这句话,苏紫冲着章函举起酒杯:“多谢领导关心,我先干为敬。”
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又将杯口朝下作为证明。
章函也不含糊,主动将自己的酒杯满上,豪爽饮就。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小李也趁机举起酒杯:“来来来大家干杯、干杯!”
酒是这家酒楼自酿的雕梅酒,容易入口,但是后劲也着实不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精开始发散,气氛也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
或许也算是酒桌上的常用“战术”,由陈超和小李组成的“冲锋队”轮番朝着两名客人发动了“攻击”。虽然白秀麒反复解释自己不胜酒力,但是他们完全不为所动,甚至不惜以“你一口我一杯”的自杀式袭击来完成任务。
倒是苏紫真人不露相,不仅主动替白秀麒挡了几次酒,还声东击西,反劝了程馆长和徐部长好几杯,把那两个斯文人都灌成了大红脸。最后徐部长借口尿遁,程馆长则趴在桌子上,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晕了。
实在是抵抗不过,白秀麒也就只有起身尿遁。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包厢,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刚走到洗手台就看见徐部长在那儿捧水洗脸。两个人照了面都会心一笑,徐部长还主动递了一根烟。
“布置新展馆的事儿,以后还要请白先生多多指教。”
白秀麒客气的回答:“指教不敢当,我也只是过来学习。如果能够锦上添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部长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和你还挺有缘分的。当年我刚被分配到这里的时候,是做壁画修复和临摹工作的。当时你爷爷正好也在泰陵研究壁画,他教了我不少东西。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自擂——我也可以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了。”
“我爷爷他来过这里?”白秀麒好奇地追问。
“是啊。呃……他还来过这家店呢。”
徐部长示意白秀麒跟着自己,两个人掐了烟来到二楼的过道上,左右寻找了一番,锁定墙上镜框里的一副老照片。
照片里还真有祖父他老人家。
白秀麒一时感慨,就想掏手机将照片翻拍下来,这才想起手机被偷的糟心事儿。
好在来日方长,这件事儿可以慢慢做。
或许是觉察到了他们两个“尿遁”的阴谋,陈超捏着个酒杯迈着轻飘飘的脚步跑出来抓人。三个人这才重新回到包厢里。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酒桌上的“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不知怎么回事,苏紫坐在了白秀麒的位置上,他微微弓着背,左手托腮眯着眼睛做瞌睡状,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进了章函的怀里。
而章函依旧坐怀不乱,右手虽然被苏紫给靠住了,左手还是很淡定地举杯喝着酒。
不知道为什么,白秀麒居然觉得这个场面还挺和谐。
苏紫和章函的正对面,刚才还趴着装死的程馆长已经“复活”了。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太清醒,两只眼睛红红的,说话也咬字不清。
“我有一个侄女儿,今年22岁,在美国读大学……人长得那是又高又漂亮。要气质有气质,要学识有学识。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啊……”说到这里,他打了一个酒嗝:“小苏?”
这是在给苏紫说媒?!
白秀麒真是弄不懂事情的发展了。明明不久之前,这个程馆长连碰杯都不愿和苏紫碰,怎么现在感情好成这样了?
他正思忖着,就看见那边苏紫醉眼迷蒙地摇了摇脑袋:“谢谢您……可我真的不用。”
那边程馆长又问:“不要?难……难道说,你有对象了?”
“……没。”苏紫还是摇头:“我这么穷,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了看章函的脸,吃吃地笑道:“您介绍给章院啊,章院人这么帅,又有才学,又有家底……这才是最佳人选啊。”
面对他的这一串恭维,章函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边的程馆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啪”地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章函终于发话了,“找人把喝醉了的都送回家,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第一百八五章 酒後
所有人之中,除了陈超要留在陵区值班之外,程馆长、徐部长都跟着小李上了一辆车。车上原本还有一个座位,但由于喝醉了酒的苏紫一直粘着章函的关系,所以章函默许了他和白秀麒一起跟着自己走。
雷雨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歇了,由于低温,地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冰渣,在车头灯的照射之下反射出一层银光。
因为待会儿准备提前下车去买手机,所以白秀麒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在他的背后,苏紫已经进入了酩酊大醉的状态——像一条八爪鱼似的缠着章函,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听得懂的话。
在一般人的眼里,这的确应该算是一个很诡异的场面——才刚被破格试用的小员工,居然大大咧咧地扒在大老板的身上发酒疯,就算半路上被丢下去也不奇怪吧。
可是章函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和白秀麒寒暄的话都没有。他就那样安静地让苏紫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好像肩膀上扛着他的整个世界。
半个小时之后,车辆回到了柏官县城。
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县城的主干道上依旧是人头攒动。白秀麒请司机将自己送到县城里唯一一家手机卖场前,又回过头来看着后排座上的人。
“你走吧,我会把他送回去的。”章函道。
白秀麒冲他点了点头,这才下了车跑进店里去。
黑色的轿车重新启动,沿着人头攒动的街市缓缓前进。
章函轻轻地推了推靠在身边的人,等到对方有了反应,才低声问道:“你住哪里。”
“我……”苏紫动了动嘴唇。却答非所问:“我也下车,能自己走……”
章函当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他想了想,伸手捡起苏紫的那个旧双肩背包,拉开拉链在里头找了一找,居然翻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快递袋子。
“直接去家属大院。”他对司机说道:“送我们到侧门。”
县城不大,几分钟后车辆就停稳在了家属大院的侧门外。章函拒绝了司机的帮助,自己扶着酩酊大醉的苏紫走进大院。
来到泰陵履新这些时日。这还是章函头一次踏足到大院里的这个区域。老旧的水泥建筑上下镶嵌着冰冷的铁窗。忘记收进屋的衣物在北风里僵硬地摇晃着,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他按照快递袋子上的地址,将苏紫扶到了其中一幢的单元门前。
“钥匙?”
“嗯……”苏紫靠在他的肩膀上扭动了一下。“上衣口袋……”
章函伸手到他的羽绒服口袋里,在一堆硬币和毛票之间摸到了钥匙,门打开了。他又搂着苏紫往里头走。
房间是一楼的东边套。一室一厅的小房间,白粉墙、水泥地面。没什么家具,地上堆着一个一个的纸板箱。就是收纳家当的容器。
没有在客厅里找到合适的位置,章函只能将苏紫扶进了卧室。
卧室比客厅还要窄小,只有一个简易衣橱和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倒是叠得整整齐齐,可仔细一看却很薄。
屋子里很冷。章函扶着苏紫走到床边,顿时感觉到一股冷风迎面吹来。
他放下苏紫左右张望,很快就发现床边的窗户破了一个洞,塞住洞口的纸巾被雪水打湿了掉在窗台上。
他走过去重新将玻璃上的洞堵好。接着就听见身后“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章函回头。发现苏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来,脱下鞋子丢在地上,接着又去脱掉上身那件臃肿的羽绒大衣。
但他毕竟还是喝醉了的。手指抖抖索索地,好不容易才将拉链拉开,又被衣袖给缠住了。他苦恼地左右扭动了两下,又倒回到了床上。脱了一半的羽绒服挂在胳膊上,口袋里的硬币和手机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