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香音
从惊愕到惊喜的转变实在太快,好在江成路的镇定也来得非常快。只可惜还没等他想明白究竟应该做点什么,就见那团魂火忽然又离开了他的身旁,飞快地飘向远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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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麒当然也很惊讶。
随着那声音的接近,持续了数天的黑暗世界中陡然射入了一点明亮的光芒。他不得不暂时闭上双眼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激。
紧接着,他感觉到四周围都开始明亮起来,出现了色彩,甚至还可以感觉到有潮湿的风从背后的走廊上吹过。
居然从那一团黑暗里钻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秀麒怔怔地回忆着刚才发生一切,忽然间发觉自己的脑海中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之前似乎并不存在,又好像一直都深深地隐藏在脑海中的某个地方。所以出现得顺理成章,丝毫没有半点的违和。
是咒法、剑术以及其他更多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厘清的东西。
自己什么时候居然懂得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了?
白秀麒愕然,却并没有怔忡太久,因为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他的背后袭来,猛地将他从房间里拽了出去。
好快!
他看见自己已经飞过了走廊的栏杆,直直地冲向了西栋的二层,花阳的工作室。
又进了壶天。
当看见那具安静躺在白玉台上的身体的时候,白秀麒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身体对于灵魂发出了召唤。这几天来梦寐已求的事终于要实现了。
变化来得实在是太快,以至于他还来不及细细咀嚼内心的感受就一头撞了进去。只觉得自己好像从空中落进了大海,又像是从宇宙落入了凡间,浑身上下都变得沉重起来。
说实话,他并不是太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重新获得身体才是回归人类社会的正途,身体的沉重也是存在感的一部分。白秀麒刚开始说服自己,突然又发现,还有更多更可怕的感觉正在不断涌现——
冷、麻痹、针扎似的酸楚、僵硬。还有疼痛。
他试着抬了抬眼皮,发现它打开得有点生涩,好像一扇全新的飞机遮光板似的。但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那沉重的身体中心——那里。传来了这具新身体心脏的第一次收缩跳动。
但那怎么会是刀割一样的剧痛?!
这一刻重获新生的喜悦不得不靠边站了,白秀麒忍不住张嘴呻吟,可是叫喊并不能为他分摊哪怕一丁点儿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离了水的活鱼,痛苦挣扎着,脑袋以下仿佛正在被烹煮,除了疼痛之外简直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尤其是心脏。如同一颗小型炸弹碰碰直跳,说不定就会在下一秒钟爆裂开来。
事实上,白秀麒觉得身体里还真的传出了什么东西坏掉了的声响。
伴随着这种灾难性的声音,白秀麒又听见了几串脚步声从壶天外面跑了进来。
看清楚情况之后,江成路脸上短暂的惊喜很快回归为了惊愕。
还是跟着跑进来的花阳镇定。他赶紧命令江成路将白秀麒稳住,然后伸手掀开了罩在身上的纱布。
原本苍白的身体如今已经有了一点血色。可是胸口却是一片诡异的青紫色。花阳将手放在上面,脸色丕变。
“糟糕,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现在复活太勉强了,心脏完全没有办法负荷已经开裂,必须马上替换!”
可是上哪儿去找现成的心脏?田里又不结,商店也不卖,难不成从活人的身上抢过来?
疼痛的间歇,白秀麒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他尽量不去细想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努力着抬起了一点点手臂。
“心脏,盒子里的那一个……”
花阳当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扭头看向江成路。江成路总算是如梦初醒,一个扭头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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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出什么事儿啦?”
江成路火急火燎地跑回到自己家里,正撞上因为肚子饿所以跑到他房间里准备偷东西吃的飞头蛮。见到江成路难得一脸焦虑,抱着个盒子就往外跑的稀罕模样,飞头蛮也忍不住叼着个鸡腿跟了过去。
盒子被拿进了壶天,打开之后交给了花阳。对于江成路这种种稀奇古怪的收藏品,花阳并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惊讶,他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水晶匣,研究着上面的符文,接着又试着开启匣盖,可惜徒劳无功。
“怎么打开的?”
他赶紧问江成路,然而江成路居然也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打开过!”
“等……一等,盒子拿过来……”
最后居然是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白秀麒发出了声音。
花阳赶紧将东西拿到白秀麒面前,只听见白秀麒龇牙咧嘴、断断续续地念出了什么暗语。然后就听见匣子上的机关发出了咔哒一声。
花阳赶紧试着推了推盒盖,果然轻松地打开了。
这怎么回事?难道这颗心脏还真合该是白秀麒的东西?
好奇归好奇,花阳手上的正经事是一点儿都没有落下。他要求所有人都退到绿帐外面,包括江成路也不例外。
被暂时驱逐的江成路悻悻然退到帐外的草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居然紧紧地攥着一把冷汗。
虽然危险还没有接触,但无论如何,人好歹总算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到这里。江成路忽然心念一动,封住了壶天的出入口,确保即便“手术”失败,白秀麒的魂魄也逃不出去。
绿叶遮掩的帷帐里,看不清楚花阳正在做什么。然而白秀麒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却能够被听得很清楚。
江成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在产房外面等候消息的丈夫,也差不多快要着急到了团团转圈的地步。好在现在边上还站着一个人,可以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跟过来凑热闹的飞头蛮嘴里咬着一根甜草根:“他,白秀麒,你相好的?长得还不错啊。是个男的也就认了。”
“我的人,哪儿轮得到你认。”
江成路哪儿还有心思和他扯皮,正想让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却冷不丁地看见飞头蛮猛吸了两下鼻子。接着压低了声音。
“这个白秀麒,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味,一种威慑力。”
“肯定是夏耕尸的身体让你这么以为的。”江成路不以为然。
“不是,应该说,不仅仅是。”
飞头蛮却摇了摇头,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怪模样:“不仅是夏耕尸。我活了这么许多年。作为处刑人使用过的妖怪身体不计其数,它们对我讲了很多很多的故事,也传递了很多很多的信息。我觉得那小子危险,并不是出于某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是一种潜藏在妖怪意识里的恐惧。”
“难道你怕他?”
江成路愕然:“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给搞丢了……”
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绿叶荫蔽的帐篷里忽然有了新的动静——平白无故地,居然有风从里面透了出来。
最初仅仅只是微风。但很快就大到足以吹起翠绿的叶帘。江成路愕然发现白玉台上已经空无一人,而花阳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
他吓了一跳,拔腿就冲进了绿帐,一抬眼紧接着又吃了一惊——白秀麒在半空中飘浮着,原先干净利落的短发突然变得很长很长,海藻一般在空气中浮动着。
不仅如此,江成路看见白秀麒的额前还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印记,有点眼熟。
现在是什么情况?
饶是江成路此刻也觉得无言以对。白秀麒却悠悠地转朝着他点头微笑。
“七世了,真没想到,我们的孽缘能有这么长。”
还是白秀麒的声音,还是白秀麒的面容,可是神态和语气却大相径庭。
江成路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你不是小白,你是谁!”
白秀麒还是保持着那种淡然的表情,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江成路。
“帝君,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秀麒……就好像根本也没有什么江成路。他们只是我们心里的一道幻影,一种欲念而已。”
“……什么意思?!”
江成路被他那种似真非真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起来,不自觉地想起了刚才飞头蛮所说的“危险”感觉。
恰在这个时候,飞头蛮也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凑热闹,然而他才刚把脑袋伸进帐篷里面,就听见里头有个人严厉地对着他喝道:“退下!”
开玩笑,连天庭都改成君主立宪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以为自己是贵族大爷?飞头蛮张嘴想要嘲笑,一抬眼就看见白秀麒冲着他抬了抬手臂,下一秒钟他就一个踉跄滚到了外头的草地里。
趁着白秀麒的注意力被飞头蛮给吸引住的当口,江成路一把跑过去将人从半空中拽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进怀里。
白秀麒倒也不反抗,反而伸出手来回抱着他。
过了几秒钟,江成路感觉到搁在自己背上的手滑了下去,再看白秀麒,已经重新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第九十五章 不能动
“他只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就全身无力,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
五分钟后,花阳终于结束了昏迷的状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浑身上下毫发无伤,但是神情有点恍惚。
而刚才只用了一眼就让他失去意识人,则被江成路抱回到了白玉台上。
白秀麒的人是热的,有呼吸,再摸摸胸口倒也有了心跳的声音,只不过刚才那一下子折腾好像也够他自己受的了,所以现在又回到了昏睡的状态。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最简单粗暴的解释就是白秀麒被人给附身了,可是江成路和花阳反复给白秀麒做检查,甚至连飞头蛮都凑过来嗅了一遍,的的确确没有发现其他魂魄的反应。
江成路接着又想起一个细节——刚才有一道光从那把断剑里窜出来,飞到了自己的身后,紧接着白秀麒的魂火才出现。这道光应该就是白秀麒表现异常的原因。
但既然这道光并不是什么附身在白秀麒身上的妖精鬼怪,那么恐怕就只有另外一种解释了。
反复思量着,江成路心中已经拿捏了七八分的把握:“我觉得,那柄剑里面,原本藏着白秀麒的魂魄。”
正常情况下,人类应该有三魂七魄,没有度过天劫的精怪则会少上几个。事实上,缺少一两枚精魄并不会造成什么明显的后果。
尤其是那些有过道行的人。就算失魂落魄也要比一般的普通人强悍许多。
江成路很快就联想起了白沭在纸上讲述的往事——当初白秀麒的魂魄分散,的确有可能在收集的时候有所遗落,而在日后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被封印在了绝电剑里。现在残剑合璧,精魄被释放出来,与白秀麒现有的魂魄重新融合了。
融合会给白秀麒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江成路承认自己暂时还没有头绪。
不管怎么说,白秀麒就是白秀麒,不管他有几魂几魄,轮回了几生几世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只要确认这一点。别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回来就好。”
他轻轻地抚摸着白秀麒的眉心,那里金色的印记早已经荡然无存。
换心之后白秀麒又沉睡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悠悠地醒了过来。算起来,这也正好是花阳所说的七日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