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长天
夏夜还是那个闷闷的夏夜,一动,睡衣下面甚至汗津津的。
谢祁连竖起食指贴在唇边,顺着他的目光,戴梦媛这才看到,远处小路上摇摇晃晃向村子另一头走的女孩是个半透明的虚影,脚不沾地,那铃声响一声,她就往前飘一下。
月光照耀下,路口飘过另一道影子,似乎是村子里另外的女孩。
耳边虽然还有隐约铃声,但戴梦媛只觉得吵,不再有追过去的冲动,梨佳慧则呀了一声,她们站在门口,但她的上半身已经出了门槛,半透明地飘在空中,下半身还在身体里没有出来,若不是谢祁连拦着,她就要抬腿迈出去了。
谢祁连轻轻在她肩上一拍,她的魂魄又回到了身体里。一股暖流从被拍的地方散开,梨佳慧嘟囔了一声,心里的恐惧瞬间消退,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你们晚上只吃了两口村子里的食物,所以阴气对你们的影响其实不大,如果不是主动想弄明白铃声是怎么回事,它是召不动你们的。”谢祁连轻声说,“站在门里,不要动。”
虽然晚上的时候秦峰告诉他们蒙头只管睡,别的不要管,但事到临头很难做到。
村子里其他的人睡得很沉,张倩茜的父母就在屋里另一间卧室,他们还能听见张父的鼾声。
谢祁连沉思了一下,从袖子里也摸出了一枚黄铜的铃铛,在远处铃铛声的间隙里,轻轻一抖手。
叮——
戴梦媛与梨佳慧只觉得身上一轻,微微晃了一下头,脑海里那股迷糊劲彻底消退。
停顿片刻,谢祁连再次摇了一下。
路上走着的女生们微微顿了顿,站在了原地。
嗡——梨佳慧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耳朵,远处那个铃声骤然变得又快又响,疾风骤雨般密集的铃声震得人耳道里阵阵发疼,飘着的女生魂魄们似乎是踉跄了一下,又开始朝着原本的方向飘。
戴梦媛主动请缨:“长官,要不然让我跟过去吧。”
“不用。”谢祁连依旧以原本的节奏摇着他的铃铛,“铃声勾魂,你看那些女孩的瞳孔,那是鬼迷心窍,阴气蒙着眼呢,你若跟着走到铃声源头,也会神志不清。”
“可这些女孩还在走。”戴梦媛摩挲着枪柄,有些担忧。
“没事。她们还在走,是因为我让她们走了。”谢祁连详细给她解释了一番:
“我一旦直接施法把魂魄召回,作法之人就会意识到阴差的存在,从而提高警惕,所以我只需要让这些女孩被召唤的速度慢下来,天亮之前走不到就行了。届时鸡鸣三声,生魂自然清醒归位,对面作法那人只会以为是村里来了个小道士,拼尽全力给他捣乱呢。”
他低着头,摇晃着铃铛,另一手里还捏了一张黄符,挡着半张脸。
“小心对方以水镜术窥探。”
他一说完,梨佳慧和戴梦媛就心领神会,梨佳慧拧了自己大腿根一把,龇牙咧嘴开始哭,一副又急又怕的样子,戴梦媛神色肃穆,端着枪对着空气一顿乱瞄准,还动作十分隐蔽地掏出一只口红,往谢祁连嘴角抹了一道。
谢祁连:“……”
戴梦媛声音极低地说:“报告长官,这样显得‘小道士’吃力点,这个色号是我专门挑的,结果队长说抹完特别像吃了死孩子。他有一次就是拿这个色号化妆成受伤,骗得黑帮把他绑回了我们一直找不到的秘密窝点。”
谢祁连听得眉眼含笑:“你们队长哪懂彩妆。”
铃声持续了几个小时,直到天都开始蒙蒙亮,梨佳慧靠着门框不住地点头,已经睡了好几觉了。
天光下,魂魄变得十分模糊,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她们也越来越不清楚,直到村头的公鸡长长地叫了一声之后,远处的铃声戛然而止。
生魂原地消失,屋里传来了张倩茜翻身说梦话的声音。
“行了,回去睡吧。”谢祁连笑着把梨佳慧从地上拉起来。
戴梦媛:“结束了?那些女生不会再有事儿吧?”
“对方的勾魂手法……”谢祁连这回没有说得太明白,他只是摇头,“刚才的勾魂没有害人性命的意思,她们白天晒晒太阳,就一点事儿都不会有了。”
戴梦媛皱起眉头:“怎么,这难道是想提前看一遍,好方便白天选人?”
谢祁连唔了一声:“未必不是。”
几人各自回屋,秦峰打了一夜手游,到是常鹏远实实在在睡到日上三竿。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秦峰他们假装才刚起床。一出门就听见村长和神婆站在院子里低声说话,对话间隐约提及“道士捣乱”,以及村长笃定的回答“不可能,他们都是大学教授……”。
他站在门口倒洗脸水,客气地和村长打招呼,村长眼神闪烁,脸上依然挂着热络的笑容,而那老女人的目光直勾勾的,将秦峰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看得特别露骨,以至于谢祁连想出门的时候,秦峰直接把他摁了回去。
秦峰不怎么客气地和她对视,挡着谢祁连,大有坚决不给看的架势,那女人等了半天,见谢祁连回屋去了,就勾着嘴角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目光阴森地走了。
择亲仪式在张家村祠堂举办。
按照流程,先祭祀无常爷爷,感谢他几百年间一直保佑张家村,不少老人一边哭一边磕头,说实在是政府不给土地许可,建不了新的无常庙,愧对无常爷爷,看得秦峰把指关节捏得叭叭响。
接着又祭了祖先,除了常规祭祖流程,村长还请求祖先:在阴间一定要好好跟着无常爷爷修行,不要忘了在无常爷爷那儿多多为小辈美言。
一直忍到下午,重头戏终于来了。
无常爷爷娶媳妇,是喜事,又是白事。
神婆白姑姑和村长提早就给村里适龄女孩发了白色头花,要求她们佩戴。村里没结婚的女生才十几个,而且有一半显得很不情愿——虽然她们没考上大学,但义务教育还是念完了的,有一个女孩甚至直白地说了句“老封建”,被她的爷爷当场打了一耳光。
戴梦媛和梨佳慧也拿到了花,没什么芥蒂地直接就戴上了。剩下几个女孩大约比较信,低着头很紧张,乖乖地都戴上了。
一阵喧闹后,勉强准备完毕。
祠堂中间摆了一张太师椅,白姑姑换了一身纯白的宽袍子,身上挂着叮叮当当一堆饰品,开始绕着椅子满地乱蹦。
秦峰摇了摇头,这动作不就是标准的跳大神儿么,他低声问:“昨天是这女人?”
谢祁连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不是,她没那个法力。她最多是供奉那个冒牌货,冒牌货能施法附她身。”
忽然间,神婆大喝了一声,甩甩袖子,坐在了太师椅上,一双眼睛猛然翻了上去,只剩下眼白。
“没有直接上身?”谢祁连低声说,“有点实力,是以傀儡术远程操控这神婆了。”
祠堂里阴气大盛,但幕后的鬼并未现身,房梁上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蜡烛飘飘摇摇,所有的村民都十分恭敬地低着头,保持安静,连闹腾的女孩都不敢出声了。
虽然这几个女孩不信,但神婆这样子确实很吓人。
村长站在一旁,像个选秀主持人似的开始介绍:“无常爷爷就要从你们当中选出新娘了,你们不用怕,都抬起头,让无常爷爷好好看看,白无常是很和蔼的,他选中了谁,就会把手里的红花丢过去,一旦接了花,就是白无常爷爷的人,生死不可更改,这可是你们的福运,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把你们最出色的一面展示给无常爷爷。”
那白姑姑坐在太师椅上,造型相当放荡不羁,仿佛是什么旧社会官老爷,一双眼睛四下扫视,吓得几个女生缩了缩,却被家里人推着后背往前送。
没有舌头的白姑姑看了一圈,竟然真的开口出声了,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像个老头子。
“那个花容很不错。”她说着,手指一指。
戴梦媛心头一跳,眼看那神婆竟然指向了梨佳慧,梨佳慧也是一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白姑姑说完也不含糊,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朵纸扎的红花,手指一弹,那朵花就直直飞向梨佳慧的头顶。
戴梦媛屏息凝神,准备去挡,但另一只手比她快得多。
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从半空劫走了花,村长立时大吼:“你干什么?!”
秦峰慢悠悠地举起手,展示着被他一把抓在手心的红花,挑了挑眉,回答:“当然是抢亲啊。”
村长怒不可遏:“你好大胆子,无常爷爷的媳妇都敢抢!”
“不不,误会了。”秦峰急忙摆手,“我对小姑娘没兴趣,我要抢白无常啊。”
整个祠堂瞬间寂静,村民们一个个从愤怒瞬间转换成目瞪口呆,以至于显得个个表情都很扭曲。
秦峰正色道:“我从小听着民间传说长大的,他又温柔又有担当,所以我对白无常倾心已久,今天终于按捺不住了。”
村长脸都青了,哆嗦着指着他:“你——你可是个男——”
秦峰严肃认真地打断他:“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不分男女,我就是喜欢白无常,非他不可!”
第34章 拜堂
祠堂正中, 被村民精心打扮过的女生们集体靠边站,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举着那朵红艳艳的花, 字正腔圆, 如同做学术报告一样大声说道:
“这是刚刚说过的规矩,谁拿了这花, 生生死死就都是白无常的人,三分钟都没过,你们就想让白大人毁约?”
整个祠堂鸦雀无声, 别说普通村民, 连椅子上的白姑姑都张着嘴, 惊成一座雕像。
好半天, 村长哆哆嗦嗦、气急败坏:“你……你这小伙子,什、什么毛病!”
秦峰郑重点头:“相思病, 现在就想和白无常大人领证。”
众人表情麻木地听到他旁边那位谢教授摇头说:“不对, 阴间没谁能给无常发结婚证, 拜了堂敬告天地就行了。”
秦峰从善如流地更正:“嗯, 现在就想和白无常大人拜堂。要不村长给当一下司仪?”
村长两眼一翻,大有你再说一句我原地去世给你看的架势。
还是村里最年长的张二爷憋了好半天, 颤巍巍说道:“你……你对无常爷爷的心意十分难得,但无常爷爷娶媳妇, 怎么着也得无常爷爷自己同意……”
这叫什么事儿啊?提防着万一外人来“反封建”,谁想到居然是上门抢亲的?
是谁的亲都能抢的吗?
村长战战兢兢, 生怕本来就不高兴的无常爷爷大发雷霆, 谁知众目睽睽之下, 太师椅上的神婆摇摇晃晃,一双大白眼珠子翻来翻去,嗓子里居然粗哑地挤出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本无常岂能出尔反尔。况且他说得也有理,人合适了,男女不是大事。那便是他吧。”
于是村长再次抽了一口气,把到了嘴边准备训斥秦峰的“俩男的拜堂不成体统” 硬生生换成了:“无常爷爷喜得美娇……郎,思想先进令我等敬服哇!”
不管怎么说,无常爷爷没生气!村长大喜过望。
阴风绕梁而起,整个祠堂里的蜡烛瞬间全部熄灭,白姑姑语气森森,裂开嘴巴无声大笑,白惨惨的眼珠分明在秦峰身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灿烂的功德金光。
村民们看不到,但但凡有点修为,都看得出那青年身带功德,还有一丝隐约的罡气,况且他在这种场面都敢挺身而出——多么明显不过,是个假扮大学教授的阳间警察。
功德是好东西啊。
“白姑姑”舔了舔嘴唇,说道:“既接了聘礼,婚约已定,不可更改,今夜子时便是吉时!”
他一说完,阴风戛然而止,窗外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房梁上的铜铃顷刻间全部静止不动,烛火重新燃起,白姑姑的白眼也翻回了正常的眼珠,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头一歪,昏过去了。
村里的老人们都很熟悉,这表示“无常爷爷”的神念已经走了,白姑姑的几个徒弟赶忙上去把她扶下来休息,村长和负责婚礼礼仪的媒婆们看着秦峰,发现秦峰居然还把花戴到了胸口,正在和旁边笑眯眯的青年炫耀,于是他们一个个脸白的白、紫的紫,相当精彩。
其中几个“媒婆”五大三粗的,本是为了防止选中的女生闹腾,秦峰对上他们的视线,立刻眼睛一亮就过来了,吓得几个媒婆反而后退了两步。
一片混乱中,只有常鹏远嘀咕了一句:“一朵纸花就聘走了我们老A,太抠门了。”
“那你觉得什么才算合适?”
常鹏远下意识回答:“都是神仙了,有本事当然送个大飞机咯,老A就喜欢飞机,他能开我们警队的直升机,但直升机一般没事儿不让开。”
“飞机啊……”谢祁连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晌,常鹏远眨着眼睛,对着谢祁连的背影挠头:“我胡说的啊……不过法医的工资能买得起飞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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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秦峰一行人留在祠堂没走,神婆白姑姑因为请了“无常爷爷”降临,此刻十分虚弱,一直没有再露面,忙前忙后的几个据说都是她的徒弟,全都穿着纯白的麻布衣服,正在往祠堂窗户上贴白色的喜字。
因为秦峰是外来的,老家不在村子里,所以祠堂就算“接新娘”时的“娘家”。
没一会儿他们抬来了一个“花轿”——一口深红色的棺材。
棺木厚实足有二十公分,八个壮汉抬着都有些吃力,木头从里到外透着诡异的深红,也不知道这是拿什么东西刷的色。棺材里头又黑又深,偏偏棺材盖子和身上都描画着龙凤呈祥这类喜庆图案,一眼瞧上去,正常人都觉得脊背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