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绪
林辨玉作为双星之一,虽然和莫长山没有过深交,但也为此事唏嘘遗憾过,想着若是莫长山不死,自己如今也该多一个可以论剑的对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几十年,竟是在此地看见了活着的莫长山。
那么死掉的莫长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林辨玉唤出了他的名字:“莫长山?”
莫长山被林辨玉制住要害,却丝毫没有露出惧色,面无表情的模样,像一块僵硬的石头,黑眸沉沉,看不见一丝神采,仿佛只是一具仅凭直觉行事的傀儡。
林辨玉微微蹙眉,他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巫骜。只见林如翡不知何时醒来了,从洞口里走了出来,正在同巫骜说着什么,那巫骜情绪十分激动,对着林如翡凶狠的嘶吼,还想要伸出手抓住林如翡,情形看上去格外的危险。
林辨玉目光一凝,不再犹豫,返身朝着巫骜处飞去。
“我到底为什么会落的这个地步!!”巫骜咆哮着,赤红的双眸里充斥着愤怒和绝望,他对着林如翡叫喊,说的话,却好像是给自己听的,“我只是想一直陪着他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也无法做到!!!”
凌厉的剑意从半空中袭来,巫骜却仿若浑然不觉,由着林辩玉的剑一剑刺中了他的要害。
“呜……”发出一声悲鸣,巫骜微微低头,看见自己的腹部,穿过了一截冰冷的雪白剑刃,他落了泪,却不是因为自己受伤,而是林如翡看着他的那无比悲哀的眼神。
“抱歉。”林如翡苦涩道,“巫骜……”
巫骜扯出一抹苦笑,他颤声说:“天君,是我对不起你。”
林辨玉并不知道巫骜和林如翡之间发生了什么,因为看见的阵法和昏迷的林如翡,他理所当然的觉得眼前的人是要对自己的弟弟不利,所以丝毫没有留手。只是这人不躲不闪的态度,让林辨玉感到一丝疑惑,他也看不出巫骜的修为,想来是个厉害的角色。可他为什么不躲不闪,硬生生的挨了自己这一剑?林如翡正在奇怪,便听到巫骜发出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得嚎啕大哭,他慢慢跪在了地上,鲜血和着眼泪润湿了身下黑色的泥土。
林如翡沉默的看着他,眼神里只余下浓郁的悲哀,他没有再和巫骜说话,转过身,缓缓的朝着阵法里去了。
林辨玉本来想要叫住他,可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天宵的剑刃上,还挂着鲜血,林辨玉瞧着自己眼前这嚎啕大哭的人,只觉得这一切都显得那般荒谬。
林如翡重新走回了阵法里,看见了石棺中沉睡的顾玄都。
这还是林如翡第一次看见顾玄都睡觉的模样,他闭上了狭长的眼,五官不似醒着时那般艳丽,倒是多了几分无辜的味道,林如翡缓缓的伸出手指,指尖触碰着他的额头,顺着他的鼻梁缓缓的下滑,到了他的下巴。他垂了头,到底是没忍住,一滴泪水,砸在了顾玄都的脸颊上。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他根本无力阻止,等到被迫接受了记忆,勉强缓过来后,才意识到顾玄都入了石棺,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们虽然确定了关系,却不曾真正的在一起过,林如翡以为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却不知道意外比明天更早的到来了。
百年的记忆里,无论是天君亦或者是大寒,都同眼前的人无法分割开,他的每时每刻,似乎都被眼前人占据,如今看见他沉睡的模样,好像被人用力扼住了颈项。
“小韭?”身后传来了迟疑的叫声,林辨玉到底是不放心,跟着进来了。
林如翡沉默不语。
“小韭,出什么事了?”林辨玉担心极了,走到林如翡的身旁,看见了石棺里的人。
林如翡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哥,能麻烦你,出去看着巫骜吗?”
林辨玉说:“外头那人叫巫骜?”
林如翡点头。
林辨玉说:“好,我这就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人是谁?是你的朋友?你……没事吧?”
林如翡强笑道:“没事。”
可看他疲惫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没事,林辨玉心里急的厉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说不要怕,若是有什么且先说出来,他定然会解决的。可林如翡只是摇头,并不言语,直到林辨玉露出无奈之色,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等等。”林如翡忽的唤道。
林辨玉惊喜转身,以为林如翡是想通愿意说了,谁知林如翡却让林辨玉帮巫骜治疗伤口,别让他死了。
林辨玉蹙眉:“可是,小韭,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如翡苦笑:“我知道。”
林辨玉抿唇,见林如翡面露难色,便只好不再问,他也不知道为何说到巫骜不是好人,林如翡的脸上会出现些羞愧之色,简直就好像,巫骜是他教出来似得。可等到林辨玉走到外面,却已经不见了巫骜的身影,只留下一地鲜血和站在那里沉默着的莫长山。
林辨玉见到莫长山,还是有些防备,但见莫长山没有要拔剑的意思,便走到他的身边,疑惑道:“你是莫长山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对你做了什么?”
莫长山看着林辨玉,并不回答。
林辨玉道:“你还好吗?”他试探性的伸手在莫长山肩膀上拍了拍,然而莫长山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若不是偶尔眨眨眼睛,恐怕都没人会把他当成活人了。林辨玉心里知晓,莫长山这副模样,肯定和那个叫巫骜的人脱不开关系,他本来也可以寻着血迹追过去,但到底还是放不下林如翡一人在里面,便索性寻了个地方,开始坐下静静的等待。
林如翡缓慢的擦干了泪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是他没有天君的记忆,恐怕也是拿眼前的顾玄都束手无策。但好在,天君的记忆里,也有破解之法,只是这破解之法,也有后遗症。
林如翡如今体内剑意所剩不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布下法阵,护住顾玄都的魂魄。
他一边思考,一边将自己的手划出了一条口子,低下头,开始用鲜血布阵。一般的阵法用朱砂就可,但这个阵法威力太大,只能以鲜血作为引子。
林如翡心里头念着别的事,也没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有什么感觉,只是身体有些发冷,却不知自己本来就已经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惨白一片。
这阵法有些繁复,但林如翡并不敢停下,因为顾玄都一入石棺,灵魂便会离开身体,若是不早些找回,恐怕会消散的非常迅速。林如翡低着头,一点点的填满了阵法的每个角落,当彻底画完时,他的手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咳咳咳。”低低的咳嗽几声,林如翡强撑着不适,努力画完了最后一笔,最后用力的拔出腰侧的谷雨,插入了阵法中心,这就是顾玄都将他召回的法子,只是不知道用在顾玄都的身上是否能起作用。
林如翡心中忐忑,但还是咬着牙驱动剑意,充盈了整个阵法。阵法开始发出淡淡的光,光芒渐渐汇集于谷雨之上,谷雨嗡鸣,仿佛应和。
然而除此之外,便没了别的反应,林如翡体内所剩无几的剑意即将耗尽,他期待的目光渐渐黯淡,唇边也浮起绝望的苦笑。然而就在此时,一枚不起眼的萤火从那石棺之中缓缓升起,虽然不起眼,但还是让林如翡眼前一亮,
小小的萤火缓慢腾升,被阵法吸引,最终落在了谷雨的剑鞘之上,两者刚一相触,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随之阵法黯淡下来,林如翡也脱力似得软倒在了地上。他不住的咳嗽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守在外面的林辨玉闻声而至,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林如翡,在注意到林如翡手上的伤口后,眼神里浮起惊惶无措:“小韭——”
林如翡抖着肩膀,指了指剑刃。
林辨玉道:“你要那把剑?”他几步跨处,帮林如翡拔出了剑刃,随后小心的送到了林如翡的手边,“是这个?”
林如翡勉强一笑,从林辨玉的手中拿过谷雨,小心翼翼的入了剑鞘,用力的抱在了怀中。
一直在门外等待的莫长山也走了进来,林辨玉见到他,露出警惕之色,但莫长山却卡也不看他们,走向了还躺在地上的另一人。那是天君的肉身,莫长山弯下腰,似乎想要将天君的身体抱起,谁知他的手刚触碰到天君肉身的肌肤,那肌肤便如同湮粉一般,消散在他了手里,化作了细微的尘土。
莫长似乎没有料到这一切,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林如翡却苦笑起来,用最后的力气低声道:“你阵法已经过了百年,天君肉身离了阵法,自然会腐朽……”
莫长山顿了顿,才艰涩道:“为什么,不说?”
听这语气,倒有些像是在转达巫骜的话。
林如翡说:“没有记忆前,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玄都不说。”
莫长山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声音却有些颤抖:“也是,就算说了,我也不会,信的。”
莫长山转身就走。
林如翡却喊住了他:“等等。”
莫长山顿住。
“能不能,不要再操纵莫长山了?”林如翡语气有些苦涩,“巫骜,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当年的事,也的确对不住你,只是这莫长山是无辜的,他……当年也是厉害的剑客,不该沦为这种模样。”
良久的沉默,就在林如翡以为巫骜不会答应的时候,莫长山低低的说了声:“好。”
随后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林如翡失血过头,本来就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送走了莫长山,直接软倒在了林辨玉的怀里,失去了意识,但即便如此,他也用满是伤口的手紧紧的抱着谷雨,好似抱着自己的命。
林辨玉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眼见事情落下帷幕,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林如翡抱了回去。
林如翡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醒来时,外面却似乎已经是深究了。迷迷糊糊之间,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院子里的花木已经枯萎,落光了叶子,那棵纤细的桃树也是如此,孤零零的立在角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林如翡艰难的从床上坐起后,第一个动作便是抬眸四处寻找。很快,他便在床边寻到了自己要找的。
谷雨静静的躺在一旁,林如翡伸手便将它握入手中,轻轻的摩挲片刻,唇边才露出笑意。
外头的人似乎听到了林如翡的动静,推开门见到他醒了,立马惊喜的唤了一声:“少爷!”
林如翡抬头,道:“浮花?”
浮花惊喜道:“少爷,你终于醒了!!!”她神情看起来也有些憔悴,想来一直担心着林如翡。
“我睡了多久了?”林如翡问道。
“已经睡了几十天了。”说起这事儿来,浮花忍不住落了泪,“万爻医师说你失血过多,伤了根本,那么多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补的回来了。”
林如翡笑道:“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浮花又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问林如翡可想吃些什么。
林如翡这才感觉自己腹中饥饿,想了想说自己喝碗粥吧。
浮花转身出去,给林如翡端了清淡的粥和小菜过来,又说已经通知了二少爷他们也听闻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林如翡笑着点点头,缓缓起身,简单的洗漱之后,才喝起了粥。在床上躺了几十日,身体变得有些灵便,右手上那些自己划出来的伤口则全都被仔细的包扎过了,林如翡便用左手拿了勺子,笨拙的舀起粥来送入自己口中。粥的味道很淡,但也正好合适。
林辨玉他们过来的飞快,一起过来的还有林葳蕤和林珉之,三人进了屋子,林葳蕤第一个冲到了林如翡身边,嚎啕大哭抱住了林如翡,眼泪糊了一脸,说小韭你可吓死姐姐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孩子,有什么事怎么不和他们商量呢,若是林辨玉去的晚了些,岂不是要看着他没了。
林如翡被林葳蕤抱的喘不过气来,但到底是心虚,也没敢反抗,由着林葳蕤埋怨。
林珉之由着林葳蕤哭了一会儿,便伸手将她揪开了,蹙眉道:“好了,小韭才醒过来,你别吓着他。”
“我这不是担心么。”林葳蕤鼻头红红,咬着唇,“孩子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有啥心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们了。”
林如翡苦笑:“姐,我都二十多了……”
“二十多了也是我的弟弟!”林葳蕤哼了一声,“你看看你,手上伤的这么厉害,居然还是自己弄的!你呀!”
林如翡理亏,低头不语。
林辨玉叹了口气,也让林葳蕤别说了,随后坐到了林如翡旁边,温声询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如翡摇摇头,说自己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无力。
“失血太多,伤了元气。”林辨玉叹气,“万爻说只能慢慢养了。”
林如翡道:“也对。”
林辨玉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想问林如翡当日之事,林如翡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解释,总不能说现在有了天君的记忆,还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弟子们师兄弟阋墙。
林如翡只好装作看不见,林辨玉大约也是考虑到林如翡的心情,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三人和林如翡说了一会儿话,见他又有些疲惫便决定让他继续休息,起身离开了。
林如翡喝了粥,又去了睡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谷雨去了院子里,瞧了瞧那棵可怜兮兮的桃树。
桃树还立在那儿,这会儿总算和周围的花草不会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了,林如翡摸了摸它的枝干,又摸了摸它的仅剩下的几片枯叶,最后将目光,转到了自己怀中谷雨之上。
谷雨并未有什么变化,林如翡看着它,却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缓缓拔剑,剑刃出窍,发出嗡鸣之声,雪白的剑刃在地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林如翡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剑刃,缓声道:“你在吗?”
无人应声。
“玄都?”林如翡又道。
依旧没有反应。
林如翡微微蹙眉,思量片刻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前辈?”
剑身嗡鸣,竟是回应了林如翡的呼唤,林如翡羞恼的咬住了下唇,低声呵斥道:“你这时候还和我闹?”
谷雨浑然不听。
林如翡抬起手,将谷雨轻轻的同桃树相触,谷雨上面,便冒出了一朵闪烁的萤火,朝着桃树去了。林如翡见到此景,重重的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当时把你捡了回来,不然让巫骜一口气全都烧了……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