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绪
这一画便画了五日,期间林如翡连客栈的门都没有出,浮花玉蕊两人已经愁的开始掉头发了,甚至私下问了客栈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庙宇可以拜拜,看看自己公子到底是不是被什么美艳的妖精迷了心神。好在中途柳如弓来了一趟,说林如翡画的是他认识的朋友,浮花玉蕊这才松了口气。
画卷画好后,林如翡亲自送去了柳府。
柳如弓见到画卷十分高兴,只是刚接过手,便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林公子,这画卷怎么是两幅?”
林如翡冷静的解释:“前几日我又看见了洛神。”
柳如弓没明白:“所以?”
林如翡说:“她的模样有一点点的变化,我便将两个模样……全都画出来了。”
柳如弓眼前一亮,十分惊喜:“原来如此!”
林如翡长叹一声,伸手在柳如弓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声音里带着柳如弓听不懂的沉重:“兄弟,新婚快乐。”这画卷便当做他送给柳如弓的新婚礼物吧。
柳如弓浑然不觉,以为林如翡只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也笑着说了句谢谢。接着林如翡便毫不犹豫的起身告辞了,甚至没有等柳如弓打开两幅画。
柳如弓也不是很急,便先送走了林如翡,后回到了屋内,小心翼翼的展开了林如翡给他的画卷。一个身着青衣的绝美女子,跃然纸上,明眸皓齿,当真是灼若芙蕖出渌波,如古诗中描写的洛神。
柳如弓见了画卷,眉宇间浮起淡淡的笑意,随后又打开了第二幅。然而在看到了第二幅画卷上的人物后,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化作迷茫,疑惑,最后是愕然……
第二幅画卷上是个身着青衣的长髯大汉,面色赤红,目光如炬,杀气腾腾,持刀而立,让人十分震撼。
柳如弓的确是被震撼了,只是他震撼的不是这幅画的模样,而是林如翡说的话。
林如翡说:“前几日我又看见了洛神,她的模样有一点点的变化。”——这句话的意思如此明显,就算柳如弓想装作不明白都不行。
这是洛神现在的模样。
柳如弓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腰侧的佩剑。
佩剑嗡鸣,丝毫不给柳如弓面子。
不愧是他的剑,柳如弓想,真是有个性……如此想着,柳如弓笑着的将两张画卷收了起来。
时隔许多年后,当他的柳家后人继承了柳如弓的私产,得知这是柳如弓最喜爱的两个人后,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副,打开了。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画卷上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就要提刀杀人的大汉。柳氏族人大惊,心想祖宗的爱好,还真是特别,最后干脆没敢打开第二幅,而是小心翼翼的将其全部封存起来。
林如翡飞快的离开了柳府,生怕反应过来的柳如弓找他麻烦。
顾玄都在旁边笑的不可开交,说小韭啊小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如翡一边咳嗽一边收拾行李,还不忘和顾玄都解释,无奈的说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干,可是长髯大汉的模样实在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犹豫之下,最后还是提笔把洛神的模样画了下来。至于柳如弓看见那画会是什么反应,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林如翡收拾好了行李,唤着浮花玉蕊一起上了马车,在哒哒的蹄声中,几人一齐驶出了姑苏城。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离姑苏城千里之遥的另一座小镇,那小镇上有个厉害的剑客,并非世家子弟,但在江湖中颇有名气。这一次昆仑的请帖,也有他一份。
天气越发的热了,浮花特意在马车里放了不少冰块降温,林如翡吃着玉蕊做的冰镇莲子汤,瞧着车外烈日骄阳。
这会儿有玉蕊盯着,林如翡也不好给顾玄都投食,顾玄都神情幽怨的盯着林如翡,那神情搞的林如翡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瞧见
出了姑苏城,再往前行百里,景色便渐渐荒凉起来,又走了十几日,周遭整齐的建筑也渐渐都成了低矮破旧的泥屋,道路两旁皆是翠绿的麦浪,道上商人的身影也渐渐少了许多。
夏日的风炎热干燥,刮走了树荫下仅剩的清凉。但光着脚丫的孩子却丝毫不在乎,皮肤已经晒的焦黑,却还是顶着烈日在道路两边奔走玩耍。他们的马车正巧行驶到了一条分岔路,浮花便将马车停下,想随便寻了个孩子问路。
谁知孩子们见了马车,都露出惊恐之色,四散奔逃,只有一个瘦弱的孩子留在了原地。浮花见状连忙上前,蹲下叫住了他。
这孩子生的瘦小,一双眼睛却大的出奇,呆呆的看着浮花。
“小朋友,哪一条路是去付家庄的?”浮花问。
小孩的表情有些呆,像是听不懂浮花说话似得,直到浮花耐下性子问了三次后,才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指出了一条路。
浮花见状却有些担心这孩子是胡乱指的,便想再问两句,谁知孩子却是个小结巴,怎么都说不清楚话。
浮花无奈,只好随便取了块糖塞进小孩的手里,打算再另外找一个问问。
谁知她手里的糖刚送出去,其他小孩就围了过来,那瘦小的孩子见状急忙将手里的糖直接塞到了嘴里,连嚼都不敢嚼,便囫囵吞下了。那糖块太大,直接卡在了他的喉咙里,眼见着他的脸颊开始泛起因为缺氧造成的青紫,浮花吓的惊呼一声,连忙将小孩抱起,用力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小孩艰难的咳嗽两声,才将糖块从喉咙里咳了出来。
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却没敢哭,下一个动作竟是伸手想将那掉在土上的糖块捡起来。然而其他小孩的动作却是比他快上一步,抢了糖块后,压根不在乎上面沾着的泥土,便急急忙忙的吃进了嘴里,那狼吞虎咽的神情,简直是和浮花抱着的这个小孩子一模一样。
浮花被这情况吓的不轻,捏着小孩的脸怒道:“怎么可以这样吃东西,被噎着了怎么办?”
小孩被浮花捏住脸也不哭,只是目光落在了争抢糖块的人群里,直到看到那块糖被大孩子们分食了,眼眶里才开始积攒泪水,浮花最见不得小孩子哭,顿时更加手忙脚乱。
林如翡在车里也察觉了外头的情况,掀起车帘看到了浮花和小孩,他迟疑片刻,便对着浮花招了招手,示意她把那小孩带到马车里来。浮花便将孩子抱起,转身进了马车,小孩瘦的厉害,浑身上下都是骨头,在她的怀里动也不动,像个稻草扎成的可怜娃娃。
“出什么事了?”林如翡道。
浮花忙把刚才问路和小孩被糖卡到喉咙的事说了一遍,林如翡听后瞧着她怀中满脸泪水的小孩子,温声道:“小朋友,可有哪里不舒服么?”小孩子小,那糖块极有可能伤到他的喉咙。
小孩反应很迟钝,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林如翡也不催促,而是让玉蕊拿出一条湿毛巾,细细的擦了小孩狼狈的脸。
小孩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躲在浮花的怀中一动不动,林如翡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回答的七零八落。
“怎么办呀?”浮花愁眉苦脸,“这要是让人家爹娘看见了,指不定会怪罪我们呢。”她给糖虽然是好意,但没考虑到孩子喉咙小,这还好没出事……
林如翡说:“外面的孩子走了么?”
浮花出去看了看,无奈道:“早跑光了。”那群小孩吃了糖就一拥而散,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林如翡想了想,便把目光放到了眼前小孩的身上,他伸手,示意浮花将孩子递给他。
小孩显然有些害怕,但也不敢挣扎,入了林如翡的怀中,僵的跟块石头似得,林如翡也没想到小孩居然这么轻,几乎是一层皮裹着骨头架子,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大的吓人,此时正瑟缩的垂着,不敢和林如翡对视。
林如翡道:“小朋友,你爹娘在哪儿呢?”
小孩不说话。
林如翡又问:“你知道付家庄怎么走吗?”
小孩点点头。
林如翡道:“是往左还是往右啊?”
“左……”小孩含糊的说。
按照这种法子,林如翡耐着性子问了许久,总算是勉强搞清楚了这小孩的情况,他的家在付家庄,父母情况不明,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条官道上,林如翡问他想不想回付家庄,他便一个劲的点头,林如翡见状迟疑道:“不如咱们把他带回去吧?他应该就是付家庄的人。”
浮花点头称好。
于是马车再次驶出,只是这回,车里多了个迷迷糊糊的小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都: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林如翡:前辈你好骚啊
顾玄都: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追求到底咯
第46章 付家庄
付家庄和姑苏城,几乎是两个极端了。姑苏城中,歌舞升平,一片繁华的景象。而付家庄里的人却食不果腹,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维系。林如翡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怎么看到村民,唯一见到的几人,都衣衫褴褛,身形十分瘦弱,仿佛此地才遭过大难似得。只是让林如翡觉得很奇怪的是,两旁的田地里都种着大片的稻谷,虽然没有到收获的时候,但从稻谷的长势来看,今年应当是个丰收的年份。农户都是靠天吃饭的,有了这些稻谷,再怎么样,也不该活成眼前这副模样。
林如翡领上马车的那个小孩,坐在车上狼吞虎咽的吃着浮花给他的干粮,这小孩虽然个子,但食量却十分惊人,吃的那小小的肚皮都变得圆滚滚的。林如翡害怕他被撑坏了,赶紧让浮花把剩下的干粮收起来,小孩见干粮脱了手,眼眶里立马蓄满了泪水,但也没有吵闹,只是可怜巴巴的瞅着浮花。浮花实在是受不了这眼神,朝着林如翡投来了求助的眼神。
林如翡也颇为头疼,他几乎从未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给他吃吧,又怕他吃坏了肚皮,不给他吃吧,又瞧不得他这委屈的模样。
思量片刻后,林如翡灵机一动,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在姑苏城里买的麦芽糖。这麦芽糖的卖相好的很,金黄剔透,形如琥珀,入口柔软绵密又不会太甜,是极好的零嘴。顾玄都喜欢,林如翡便多买了些,放在口袋里,打算以后慢慢吃。
小孩见了糖,眼泪立马没了,但也没有伸手讨要,而是眼巴巴的盯着林如翡,
林如翡将糖塞到了他的嘴里,道:“干粮不能再吃了,会涨坏肚子的。”
得了糖,小孩露出欢喜之色,含含糊糊的道了声谢谢。他虽然模样狼狈,瘦弱不堪,倒是比之前看到的那群孩子有礼貌许多,至少没有伸出手来抢糖吃,甚至于吃完后,还不忘道了声谢。
林如翡又问了小孩几个问题,得知他的名字叫馍馍,住在付家庄里,其他的,便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不过就算是问出的这些信息,小孩儿也回答的模模糊糊,大部分还是林如翡自己猜出来的。
林如翡本来以为那路口离付家庄应该不远了,却没想到眼前这天色都快暗下来了,却还是没见到庄子的影子,无奈之下,几人只好打算在马车里休息一晚。小孩吃饱了,便缩成一团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的就会睁开眼睛,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看来是之前养成的习惯。
林如翡在车里坐了一天也有些乏了,便趁着休息的功夫,离开马车到道旁舒展了一下身体。
这道路两边,种着各种粮食,除了层层叠叠的麦田之外,还有比人长得还高的玉米地。林如翡看着这茂密的玉米地,奇怪道:“这么多粮食,怎么会过成这个模样?”
顾玄都说:“也不奇怪吧。”
林如翡道:“还不奇怪?”
顾玄都道:“你看见地里有务农的人了么?”
林如翡面露迟疑,随后摇摇头,这一路走来,他的确是没在地里看见任何一个务农的人,倒是有不少人坐在道旁,看那模样,也不太像田地里做事的农户。农户虽然劳作辛苦,但也不至于像他们那样狼狈不堪、
“世间事皆有因果。”顾玄都说,“他们活成这样,总是有原因的。”
林如翡道了声也是,他又随口说起了马车上的孩子,只是说了几句,却发现顾玄都的神情有些奇怪。
“前辈不喜欢孩子?”林如翡只想出了这么个可能性。
顾玄都道:“你很喜欢孩子吧。”
林如翡笑道:“是挺喜欢的。”
顾玄都说:“我是不太喜欢。”他叹了口气,“特别是像他那样的小孩……”他虽然如此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太多的厌恶,反而是林如翡听不懂的感慨。
林如翡说:“为什么不喜欢?”
顾玄都颇有深意的看了林如翡一眼:“你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明白的很。”
林如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顾玄都摆摆手,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和林如翡又聊起了这奇奇怪怪的付家庄,问他家这请帖到底是要送到谁手里。
顾名思义,这地名叫做付家庄,这里最多的,自然也是姓付的人。林如翡要送出的这一份请帖上头,便用狂草写着付鱼二字。
付鱼也算得上是少年成名,只是和柳如弓那样的世家子弟不同,他的剑术并非家族传承之物,而是一段剑走偏锋的奇遇。据说他在外出游历时,无意中坠下了悬崖,在悬崖之下得到了高人指点,此后剑法一飞冲天,连败了好些个高手,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在这之前,也没人晓得付家庄这个名字,直到这里出了个付鱼,才渐渐有了名气。
但此时乍看付家庄的情形,显然这里的人们并未因为付鱼的出名,生活上有所改善,还是保持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悲惨境地。
在林如翡之前,昆仑中也无人去过付家庄,可以说,林如翡还是头一个。
所以见到这般场景,不由的有些惊讶。
顾玄都听了林如翡的话,对这个付鱼并不太感兴趣,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问林如翡困没有。
林如翡道:“的确有些困了,那我们便回去休息吧。”
在外面走了一圈,身体舒展不少,林如翡简单的洗漱后,便躺在马车里陷入深眠之中。
这一夜十分平静,林如翡在清晨的鸟鸣中迎来了朝阳,他迷糊的睁开眼,便和对面缩在角落里的小孩馍馍对上了目光,馍馍……是个可爱的名字,林如翡脑子里忽的冒出这么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