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绪
顾非鱼屏息以待,然而重锋挥下,却寂静无声,他即便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外面细碎的风声。
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非鱼在庆幸之余,又有些失落。
老祖宗将重锋传予顾非鱼时,曾告诉他重锋内藏造化之力,可破山岳,可割阴阳。然而现在第一个能被重锋承认的人,一剑挥下,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如翡并不知道顾非鱼在想什么,他只是垂着眸子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重剑。
他最后一次握剑,还是在十几年前,十岁生日宴会的那天晚上。
他永远都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夜晚,他同自己的二哥,坐在昆仑山上最高的那棵松树上,撒着娇央求二哥,将天宵给他摸摸看。
林辨玉向来是最宠林如翡的那个,哪能经受得住弟弟的央求,便将手里的佩剑递给了林如翡。
林如翡欣喜的接了过来,可谁知天宵刚一入手,林如翡便发现这柄剑重如千斤,一个没拿稳,整个人从树上翻了下去。好在林辨玉及时救下了他,但也被吓得满头冷汗。
“越好的剑,便会越重。”——后来,林如翡的母亲如是对他说道,“小韭,以后咱们不碰剑了好不好?”
“好。”林如翡听见幼年时自己如是回答。
林如翡只能拿得起最轻的剑,而在真正的剑修的眼里,最轻的剑,在昆仑山上,连给小孩子当玩具都不配。
“我不是剑客。”脸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凝视着手中的黑色重剑,声音温柔的好似情人的低喃,他说,“我……不适合你的。”
重锋鸣声大作。
“你看,他等了你那么久了。”青年轻抚剑刃,安抚着躁动的重锋,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在黑色的剑刃上一寸寸的拂过时,莫名的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顾非鱼看在眼里,竟是忽的红了脸颊,慌乱的移开了目光。
“你要是跟我走了,他会很伤心的。”林如翡温声道,他之前还觉得顾非鱼对他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可理喻,但现在,他却清楚的意识到,重锋是能听懂自己的话的,“我身体这么弱,又没办法使用你,你跟着我,岂不是太委屈。”他笑了起来,比常人更淡的眼眸,弯起柔软的弧度,“谢谢你心悦我,你还是第一把,心悦我的剑……”
林如翡说着,便张开手臂,轻轻将重锋拥在怀里:“我很开心。”
重锋重重的震了一下,便似乎通晓了林如翡的心意,嗡鸣声渐渐沉寂。
顾非鱼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瞅着,像个守着糖吃的小孩。
林如翡扭头看向他,眨眨眼:“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顾非鱼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宝贝儿,你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都不骂你了——对你比对我媳妇还好!”他说完这话,嘴里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大都是些求平安的废话。
直到把林辨玉的眉毛都给念的拧起来,顾非鱼才战战兢兢的伸出手,虔诚的握住了林如翡递过来的剑柄。
林如翡松手。
这一次,重锋没有落到地上。
顾非鱼抱着重锋喜极而泣,在场三人,皆是松了口气。
林如翡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林辨玉冷着脸对着浮花扬扬下巴,浮花便赶紧将轮椅推了过来,扶着林如翡坐下。
“看来今天是打不成了,既然如此,来日再战吧。”林辨玉平静道,“舍弟身体有些不适,我便先送他回去了。”
顾非鱼有些不好意思的连声称好,他给人家平白添了这么些麻烦,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也不好再开口询问。
林辨玉推着林如翡腾空而去,顾非鱼抱着重锋在阁楼上发着呆。
剑台下的看客们也渐渐散去,一切似乎都在归于平静。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却忽的响起了巨大声响,好似滚滚雷鸣,又好似万潮突生,连绵不断,由远及近。
顾非鱼听着这白日惊雷,抬眸朝着来声处望去,眼神里流露出愕然之色——这昆仑山的北峰,竟是塌了一半。
他先是震惊,后来又忽的醒悟,心中不由生出悚然的恐惧感……北峰所在之处,正是林如翡刚才挥剑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重锋:嗡嗡嗡嗡(美人在吗美人约嘛美人吃饭吗美人舞剑吗美人康康我)
顾非鱼:我到底哪里没林如翡好看了,胸也比他大吧!?
林如翡:?????
第6章 初见
林如翡又开始咳嗽了。
这次喝了什么药也没有用,层层叠叠的痒意从他的喉咙里溢出,引得他不住的抖动着瘦弱的肩膀。
林辨玉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这个体弱多病的幺弟,吩咐侍女玉蕊去药房取些花露回来。
花露是治咳嗽的药,但会伤了胃气,除非是特别严重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用在林如翡身上。
今天不用,却是不行了。林如翡喉头一片腥甜,他想要压下那股涌上来的铁锈味,却没有成功,只能用手里的丝巾按在了唇边。肩膀一阵剧烈的抖动,林如翡好不容易喘过了气,便将丝巾一卷,想要藏起。然而林辨玉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手一伸,将丝巾夺了过来,看到了丝巾上一片暗红的痕迹。
林辨玉见到此景,重重抿唇,眸色暗沉。
林如翡想要说什么,林辨玉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开口。林如翡知道自己二哥不高兴了,他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表情,他想要劝,出口的却是连绵不断的咳嗽,最后只能苦笑着作罢。
浮花站在床边,虽然一语不发,脸色却同样难看。
玉蕊回来的很快,手里捧着药房里取来的花露。
林如翡喝了花露,憋在胸膛里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不少,喉间的痒意也渐渐散去。
“出去吧,让他休息。”林辨玉起身。
浮花玉蕊低声应好,垂头退下。
林辨玉帮林如翡掖好了被角,也退了出去。
林如翡靠在床头,神情恹恹,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巨响,但又并不真切,好似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林如翡抬眸看向窗边,为了防风,窗户已经被浮花关上了,既看不见院子,更看不见春景。
他好像一只被囿于涸辙里的鲋鱼,只能被困在此方天地。
不知睡了多久,林如翡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半抬眼眸,蒙眬间看见浮花端着水盆进来,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了额头上的虚汗,眉目间满是忧愁,见他醒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柔柔的唤了声公子。
林如翡问:“几时了?”他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嗓音沙哑至极,想来是刚才咳的太过厉害,连带着嗓子也咳破了。
“酉时了,公子可想吃些东西?”浮花温声问道。
林如翡摇摇头,他说:“把窗户打开吧,屋内有些闷。”
“可是马上要入夜了,风有些大。”浮花道,“公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这风一吹,怕是又要犯。”
林如翡恹恹道:“不想吃东西。”
喝了花露,虽然咳嗽是止住了,但他现在毫无胃口,甚至一想到食物,就会觉得反胃。
浮花咬住下唇,到底是没有再说出劝解的话来。
林如翡虽然睡了许久,但依旧十分疲惫,便开口让浮花下去,说自己想单独休息。
浮花点头应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又静了下来。
林如翡靠在枕头上,半垂着眼眸。他没什么困意,但身体也没力气,连抬手这个动作,都做的很是勉强。
太阳快要落下了,夕阳透过窗户的缝隙,细碎的洒在地面上。
林如翡的眼睛慢慢合上,呼吸微弱的闭目养神,然而恍惚间,他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屋子里……好像来了什么人。
林如翡睁眼,看到了融在夕阳里的一片绯红。他屋子里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暖色的光,笼罩着大半个屋子。光芒里,有人侧对着他坐在窗边的桌子前面,红衣,黑发,腰间挎着一长一短两柄黑剑。
林如翡愣住,张嘴:“你——”
他想问你是谁。
然而红衣人却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些慵懒的味道,他问林如翡:“有酒吗?”
鬼使神差的,林如翡竟是应了男人的话,他说:“什么酒?”
“什么酒都可以。”男人的手撑着下巴,“桃花酒最好。”
从这个角度看去,林如翡只能看见男人半边的侧颜,但这已经足够了。男人生的极美,眼角狭长,应该是一双漂亮至极的丹凤眼,长眉斜飞入鬓,鼻若悬胆,若只看面容,当真是有些雌雄莫辨。然而男人这样的相貌,又着一袭红衣,却丝毫不显得女气,反而棱角分明,气质高雅,让人不敢生出亵渎之心。
林如翡又想咳嗽了,他捂住嘴,低低道:“你从哪里进来的……怎么……到我的屋子里来了?”
男人道:“没有酒么?没有酒,我便走了。”
林如翡哑然,被男子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最奇异的是男子说的这些话,竟是也不让人觉得唐突,反而生出了一种自己不能满足他便是失礼的内疚感来。
“浮花。”林如翡出声。
“公子。”浮花在屋外应道。
“有酒吗?”林如翡又问。
“酒?”浮花莫名,“公子想要喝酒么?”
林如翡道:“给我拿一壶进来,最好是桃花酒。”
浮花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了林如翡的吩咐,取了一壶还未开封的桃花酿过来。林如翡的身体孱弱,酒水之类的东西自然很少沾染,不过饮酒风雅,林如翡偶尔还是会在身体状况比较好的时候,喝上一杯。
不过这会儿林如翡还病着,怎么会突然想喝酒呢,浮花很是奇怪。她取了酒,又用热水温好,这才轻手轻脚的敲开门,带着酒进了屋子,看见刚才还病恹恹的林如翡这会儿精神好了不少,坐在床头凝视着大开的窗户。
“公子。”浮花出声。
林如翡回头,让浮花将酒放在桌上,浮花照做,而林如翡却是看出了异样。明明红衣男子就坐在窗边桌旁,可浮花却视男子于无物般走了过去,放下了手里的酒,低声道:“公子病着,不宜饮酒呢。”
“我知道。”林如翡眨眨眼睛,“我不喝,你把酒放着,出去吧。”
浮花觉得她家公子好生奇怪,但还未发问,林如翡便道:“你去熬些小米粥,再备些小菜,我有点饿了。”
一听林如翡说饿了,浮花便把疑惑抛到了脑后,欣喜的嗯了声,提着裙摆便飞快的往外跑,本来以为林如翡要吃东西最早也是明日的事了,现在却突然有了精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红衣男子也没有看浮花一眼,酒放到了他手边,他便举杯倒酒,一口饮下。
酒是浮花新酿的桃花酒,用的是山下桃林里的花,酒味甘醇,又带着些桃花独有的苦涩清冽,很适合春日独饮。
“你是谁?”林如翡想起了什么,他捂住自己的右眼,道,“你是我院子里的那棵桃树?”
男子不语,只顾饮酒。
林如翡见状便也不再问,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男子一杯接一杯,直到酒壶见了底,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杯。
“要再来一壶么?”看出了男子眼中的不舍,林如翡体贴的发问。
“不必。”男子微笑,“微醺正好。”
他微微偏过头,那双狭长的凤眸里浮出些浅淡的笑意,他问:“你数过桃花么?”
这话没头没尾,很是突兀。
但林如翡奇迹般的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说:“没有。”一声轻叹,“院子里的桃花不肯开,只有梨花肯让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