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绪
玄青走到白经纶身边,凑到他耳旁低语几句,白经纶微微眯眼,转头吩咐下人,让他们带几个宫里的嬷嬷过来。
白天瑞在旁边阴阳怪气的笑道:“哟,玄青师父终于想出法子了?”
玄青丝毫不在乎,反而冲着白天瑞淡淡的笑了笑。
片刻后,外头进来了几个嬷嬷,白经纶手一指,道:“你们去把公主从床上拉起来。”
几个嬷嬷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突然吩咐这事是有何含义,但还是听从命令走到了公主的软塌前,小心翼翼的将一直昏睡的公主从床上拉了起来。公主软软的靠在嬷嬷的怀中,根本无法站立,但在皇帝的命令下,几个嬷嬷还是从不同方向抓住了公主的身体,强行将她的身体立了起来。
屋内火光通明,公主垂着脑袋被几人制住提起,像是只无力的傀儡。
林如翡起初不明白玄青做此事想要干什么,待他仔细的观察片刻后,才猛然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就是这一点违和感,让人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立了起来。
只见被迫站起来的公主身后,因为烛光留下了一片黑色的影子,只是这影子完全不是公主的模样,反倒像是一团在纸张上晕染开来的墨渍,毫无章法的呈现在地面上。
嬷嬷们虽然不明白,可在场几人却都看清楚了,公主身后的黑影,根本不属于她自己。
白经纶脸色铁青,手一挥示意闲杂人等退下,等到人都出去了,他才转头向玄青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玄青说:“公主的影子被别的东西吞噬了。”
“吞噬?”白经纶道,“说仔细些。”
玄青缓声道:“公主突然昏迷,可三魂七魄俱在,又没有身中奇毒,这本来就很奇怪。我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个,后来还是林公子遇袭后,才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林如翡问。
玄青说:“我曾在南音寺里,见过一本书,里头描述了一种奇法,就是控制人的影子来控制那个人,就如同被提了线的傀儡一样。我看了这本书后,觉得此法不切实际,毕竟影子又不是魂魄,如何能制住人?便去找了我的师兄询问,谁知我师兄却说……对于人而言,影子同样重要,这东西是出生便带着的,和器官手足一样,一旦缺了,就会出大事。”他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师兄也说了,这世间能控制影子的人少之又少,万里挑不出一个来,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公主突然出了事陷入昏厥,这段日子一直躺在床上,谁都不会注意到她的影子有什么不同。
“所以是谁控制了她的影子?”白经纶听明白了,语气里压抑着怒气,他显然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是三公主自愿的,而是觉得她被什么人害了,“牟牟从小就很乖巧,没接触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也说了,能控制影子的人少之又少,她又怎么会是其中一个?”
玄青叹道:“我也希望如此,就是怕……”
白经纶手一挥,止住了玄青要说出口的话,他道:“不用怕,你只要找到真相。”
玄青点点头。
现在事情已经摸到了源头,虽然还没有弄明白具体的起因,但只要顺着脉络摸下去,很快就能结束了。白经纶本来想让玄青连夜查办,谁知玄青却找了个借口说今晚不能再继续,剩下的事情只能等着明晚再继续。
白经纶见玄青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
只是几人散场时,屋内的气氛算不得太好,白天瑞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看他的神情,是已经不打算参合进来,只想看戏。玄青今日叹的气,比他一个月里叹的还要多,可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先哄着白经纶,给他一些缓和的时间。
林如翡则在旁边揉着自己的嘴角,想着该如何同侍女解释这奇怪的伤口。
白经纶走后,白天瑞也起身离开了,玄青将林如翡送回了屋子,林如翡道:“玄青师父还睡得着么?”
玄青摇摇头,折腾了这么一晚上,天都快亮了,他又如何睡得着。
“既然睡不着,不如陪着我聊聊天?”林如翡道。
玄青道:“也好。”事情没处理完,他把林如翡一个人放在屋子里也不太放心,万一那东西又来了,可就不秒了。
林如翡道:“那东西既然已经找到了我,玄青师父答应我的事……”
玄青这才恍然,笑道:“原来你还在这里等着我呢,我和白家的渊源,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时我正巧路过大靖……”他脸上带着浅笑,陷入了回忆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顾玄都:居然有人敢撕我家小韭的嘴角!!
林如翡面无表情:谁撕的?
顾玄都:…………
林如翡:咋哑巴啦?
顾玄都:_(:з」∠)_
第60章 黑影分离
玄青离开南音寺,已经在外游历了许多年。
十几年前,恰巧路过大靖,无意中遇到了还是少年的白天瑞和白经纶。那时的白经纶并未如现在这般稳重,性子其实和白天瑞差不多,甚至可以说,他比白天瑞还要骄傲任性。毕竟是嫡子出生的大皇子,从小就被当眼珠子似得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又怎么会委屈了自己。而那时还未成为亲王的白天瑞一心向剑,乍看起来倒是比白经纶要单纯几分。
大靖民风开放,处处都是天君的庙宇,这于玄青而言,是件好事。毕竟从南音走到大靖,他已经步行千里,身上的盘缠早就用尽,此时身无分文,只能靠着化缘度日。况且他们南音寺化缘还有个外人不知道的规矩,就是他们只能取物,不能收取银钱。
因为这规矩,玄青到大靖时,荷包里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只能靠着善心人的接济勉强果腹。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玄青无意中遇到了白经纶。
那日他正巧在井口打水喝,从旁边过来了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少年,少年的马停在了他的旁边,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他,同时小声的交谈了起来。两人以为隔得远,和尚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哪晓得和尚不是普通和尚,远远的便将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白经纶先开的口,他说:“弟弟,你说这和尚,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白天瑞瞟了一眼玄青:“我猜是真的,假和尚哪有他这么穷。”
白经纶道:“那我们打个赌。”
白天瑞道:“赌什么?”
白经纶凑到白天瑞的耳边一阵低语,随后两人一拍即合,应了这个赌局。
白经纶翻身下马,笑眯眯的走到了和尚身边,问道:“师父是哪里来的?”
玄青双手合十,温声道:“西边的一个小庙里。”
白经纶又道:“师父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玄青说:“和尚打算去化缘。”
白经纶闻言,随手摸出了一锭金子,递到玄青面前,微笑道:“这天气这样热,师父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师父不要嫌弃。”
玄青哪里会接,摇着头拒绝了白天瑞的好意,说自己化缘不收银钱。
白经纶闻言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起了玄青,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那师父化缘收什么?”
“只收斋饭。”玄青回答。
他这一说话,身后就传来了白天瑞嘻嘻哈哈的笑声,显然是在嘲笑白经纶赌局输了。白经纶扬起下巴瞪了玄青一眼,轻哼一声扭头便走,大约是在想这个和尚好生无趣。有银子不要,要什么劳什子的斋饭。
玄青目送白天瑞和白经纶走远,当时天真的以为,他同这两个少年的缘分止于此了,谁知过了几日,他们又见了面,只是这次见面时,玄青受了重伤,狼狈的躲在一间庙宇里养伤。
正巧进来祭拜天君的白经纶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便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玄青,看见前几日那温和端庄的年轻和尚此时狼狈不堪的坐在角落里,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白经纶停下脚步,半蹲了下来,将半昏迷的玄青唤醒了。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白经纶语气里有些挑剔的味道,“谁胆子这么大,竟敢在大靖里打伤和尚。”
玄青勉强回答:“是和尚的事。”
白经纶歪着头看着他:“你怎么不去请个郎中替你看看?”
玄青道:“没钱。”
白经纶:“……”
这个回答,实在是有些尴尬,白经纶愣在原地,怎么都没想到会从和尚的嘴里得到这个答案。他还想再问,和尚却因为伤势太重,再次昏了过去。白经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把和尚放在这里,万一死了,岂不是不太吉利。毕竟这庙宇可是他最喜欢的一座,里头的天君雕像也是最漂亮的一尊。想明白这事的白经纶伸手便将和尚抱起,转身上了马,一路疾驰而去,就这么入了皇宫。
昏迷中的玄青,第一次进入大靖的皇宫,若是他晓得自己以后和大靖皇族的孽缘,恐怕是爬也要爬出那间庙来,但现在怎么想也晚了。
被带入皇宫的玄青,喝了不少御医开的药,又安安稳稳的疗了一段时间的伤,身体总算是恢复,便打算离开了。然而离开前,他去问了白经纶,问他可有什么愿望,能说给和尚听听。
白经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说难道自己什么愿望,和尚都能实现?
和尚也不恼怒,温声道:“施主但说无妨。”
白经纶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了三锭金子,递到玄青面前,认真道:“我就想施舍和尚银钱一次,不知和尚能不能为我破个例?”少年时的他,只是执着于输了同弟弟的赌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玄青那副向来宠辱不惊的模样却在白经纶说完这番话后发生了变化,他慢慢的瞪圆了眼睛,道:“殿下能换个愿望吗?”
“不换。”白经纶哼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愿望都能实现么?我就这么一个愿望,和尚你干脆一点,快快收钱走人!”
玄青无言以对,盯着白经纶手里的金子像是在盯着烫手的山芋。
白经纶开始还以为这和尚在是矜持,后来发现他神情中的苦楚不是在作假,兴趣反而更甚。他活了二十年,听见过不少虚伪的客套,却第一次看见真有人视银钱为虎狼之物,倒是更加好奇了。
世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白经纶想不明白。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玄青落败,少年时的白经纶固执的像块石头,脾气本来就好的玄青,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况且他还欠他一次救命之恩的恩情。想明白了,玄青只好伸了手,接过了金子。
那三枚闪闪发亮的金锭子一入玄青的手,便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再看玄青原本白皙的手心,竟是被烫出了三个焦灼的黑印。
白经纶见状大惊,扯过了玄青的手仔细一看,才发现刚才所见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
“阿弥陀佛。”和尚收回了手,对着白经纶行了一礼,“那和尚便先告辞了。”
“走吧走吧。”白经纶摆摆手,觉得这和尚邪门的很。
和尚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袋子,伸手递给白经纶,道:“和尚出自南音,若是殿下有什么麻烦事,就请烧掉一颗珠子,和尚会尽快赶过来。”
这时的白经纶还不晓得南音寺意味着什么,本来想要拒绝,但见和尚固执的神情,拒绝的话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把袋子拿过来,往面前的果盘里随手一扔,道:“晓得了。”
玄青叹息一声,转身便走。
三锭金子,三十颗檀香珠。南音寺里的规矩是早就定下,所以玄青出来这么久,从来不收人的钱财,他也从未遇到过,有人救了他,还非要给他钱。
这大概就是师父口中的缘吧,虽然由玄青看来,这缘实在是孽缘。
玄青说到这里,神情寥寥,口中多是叹息。不过林如翡听着他嘴里虽然说着麻烦,但眼神里含着些淡淡的笑意,便晓得他其实也不讨厌白经纶的。
是啊,谁会讨厌那样一个有趣的少年人呢,就是不晓得这三十颗檀香珠,要烧到猴年马月了。
金子的确是好东西,可惜和尚命薄福浅,拿不动啊,玄青摇着头感叹。
“师父言重了。”林如翡笑道,“现在珠子已经烧了三回了?”
“嗯。”玄青说,“不知不觉,他们也不是少年了。”
一个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一个成了八境修为的剑修,都不是凡人。
林如翡道:“和尚喝酒吗?”
玄青道:“林公子要请我喝酒?”
林如翡洒脱笑道:“又不要趁你喝醉了给你钱,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玄青眨眨眼睛,也跟着笑了:“那喝些也无妨。”
林如翡便从自己的虚弥戒里取出来了一壶还未开封的酒,又唤宫人拿来了两个杯子。可惜了这酒和顾玄都那日给他喝的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喝了那酒之后,再喝其他的,都是寡淡如水。
玄青见林如翡意犹未尽的神情,笑着问他为何这个模样。
“只是喝着这酒,想起了以前喝过的别的好酒。”林如翡说,“喝过那酒,总觉得别的酒液,都太寡淡了。”
玄青道:“哦,世间还有这样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