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绪
“混账!”白经纶闻言瞬间暴怒,神情狰狞至极,“谁说的?你二哥还是六弟?”
“是二皇子先说的。”三公主失魂落魄道,“爹,我真的不是梅妃的亲生女儿么?我真的是……”
“不准说那个词!”白经纶咬牙切齿,恨得眼珠子发红,“好啊,我的好儿子们!”
皇家本就重视血统,野种这两个字,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从白经纶的表情上来看,就晓得那两位皇子要遭殃了。
“他们不是第一次说对不对?”白经纶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
三公主恍惚的点点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过……好多次了,只是我都当做他们嫉妒爹爹疼我,所以没放在心上,直到……”
白经纶说:“直到什么?”
三公主没有再说话,只是扑进白经纶怀里又哭了起来。
白经纶摸着她的头,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牟牟昏迷的时候,可有什么感觉?”
三公主闻言,哭声渐小,目光在屋中巡视一圈,在滑过玄青的时候微微顿了顿,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眸低声道:“有些感觉,但那种感觉说不太清楚……”她迟疑片刻,显露出些许忐忑,“爹爹,我昏迷的时候,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经纶也没有瞒着她,直接说:“你二哥和六弟差点被人掐死了。”
三公主顿时脸色煞白,无措起来:“这……这难道和我……有关系?”
白经纶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是抚摸着三公主的长发,让她细细的描述她昏迷时的感觉,三公主斟酌言辞,低声道:“起初是没有意识的,但是后来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拉进了一片黑色的泥沼里,在里面,我一直无法动弹,直到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白经纶皱眉问。
三公主摇摇头:“我只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以前从未听过。”
一听到是男人的声音,白经纶这眉头就皱的更紧了,道:“他说了什么?”
三公主道:“他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白经纶继续听着。
“我便把和哥哥们吵架的事说给了他。”三公主艰难道,“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楚了,好像在天上飞,又好像看到了许多人,模模糊糊乱七八糟的。”
白经纶又问了三公主一些昏迷中的细节,但三公主都回答的很模糊,见她迷茫疲惫的模样,倒不似撒谎。最后还是玄青开了口,道:“圣上,公主的影子才归位,此时应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问?”
这话正和白经纶的意,他们父女之间,的确有些对话不适合被外人听到。于是应了玄青的话,让三公主好好休息,便起身出去了。
出去后,白经纶又问起玄青那影子的去向,玄青便指向林如翡,说已经将那影子封在林公子的剑意里,让白经纶不必担心。
白经纶点点头,诚恳的对玄青道了声谢。玄青笑眯眯的摆摆手,说圣上太客气了,这般小事,不必那么介怀。
几人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本来白经纶非要他们住在宫里,但玄青坚持不肯,他便只好又派马车把他们送了回去。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白天瑞,从刚才开始,这位亲王就没怎么说话,坐在马车里也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玄青笑着打趣他,说亲王今日怎么成了哑巴。
白天瑞冷笑道:“看见他们父慈子孝的场景,腻歪的很。”
玄青道:“我看你是嫉妒吧,你哥孩子都一堆了,你连老婆都讨不到。”
白天瑞瞪眼:“我这是讨不到么?我这是不想讨——”说着又笑眯眯的看向林如翡,问林如翡年龄几何,婚配与否。
玄青啧了声,嫌弃的瞅着白天瑞:“算了吧,人家林公子刚刚及冠,你大了人家一轮,都能被叫叔叔的人,也好意思。”
白天瑞气的啐了一声。
马车到了客栈门口,林如翡先下去了,白天瑞却抓住了玄青,说有些事想同他单独聊聊。林如翡知情识趣的转身告辞,等车里剩下他们两人了,玄青才叹了口气,问白天瑞想谈什么。
白天瑞伸手便扯下了车帘,车厢里的光线瞬间黯淡了下来,两人面容变得模糊不清,白天瑞低声道:“你说,当年要是我哥没有出那件事,到底是好是坏?”
“于白经纶本人而言大概是好事。”玄青说。
“那于大靖而言?”白天瑞又问。
玄青说:“亲王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白天瑞嗤笑一声:“麻烦。”
玄青道:“和尚告辞了。”
“喂,和尚,你那么急着走做什么。”白天瑞似笑非笑,“明明昨夜还陪着人家林公子酣饮一宿,这会儿却同我多说几句都不愿意。”
玄青道:“那不一样。”
白天瑞说:“哪里不一样了?”
玄青道:“林公子是和尚的朋友。”
白天瑞道:“那我呢?”
玄青道:“路人罢了。”
白天瑞闻言脸色大变,伸手就抓住了玄青的领子,他恨恨道:“和尚,你说你我只是路人?”
玄青平静的看着白天瑞,和他平日里的眼神别无二致,可若说平日里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慈悲,那么此时此刻,这种慈悲就带上了一种冷漠的味道。就好像神明俯视着众生,将其视如蝼蚁。
两人对视许久,白天瑞忽的松了手,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眯着眼睛,笑道:“罢了罢了,我和你这个可怜和尚计较什么。”说完便赶着玄青下了车,随后独自回宫去了。
玄青在客栈门口站了许久,回望的地方,一直是皇宫的方向。直到正巧从外头回来的浮花和玉蕊看见他站在门口,冲他打招呼,他才微笑着对着二人点了点头,随后回了客栈。
当天晚上,大靖下了一场暴雨。
各个季节的雨都有其独特的风味,夏季的骤雨狂暴热烈,来去迅速,粗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下,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林如翡迫不及待的回了客栈,一进屋子,顾玄都便露出了身形。
“前辈,好久没看见你了。”林如翡笑着道。
“你的嘴巴怎么了?”顾玄都刚才就注意到了林如翡嘴角上那两个碍眼的伤口,只是在场人太多,不好和林如翡交谈才憋到了现在才问。
“哦,这个啊,小伤而已。”林如翡无所谓的摆摆手,轻描淡写的描述了自己的受伤的过程。谁知他说的轻巧,顾玄都的脸色却变幻莫测,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面的尴尬,最后若无其事的干咳一声,“哦,原来如此。”
林如翡把顾玄都的脸色看的明明白白,但使了个小坏,故作无辜的问道:“那是前辈的影子?前辈的影子怎么会落到大靖来?还蛊惑了三公主做坏事?”
顾玄都:“……这可能是个误会。”
林如翡道:“误会?”
顾玄都说:“我那影子没有自我思维,和三公主融合只是意外,三公主虽然说的好听,但实则也有自己的心思,她父亲问起,定然会推脱到外物身上。”
林如翡道:“那她父亲信了?”
顾玄都道:“你信没有?”
林如翡思量道:“五成吧。”
“那她父亲大约会信个六成。”顾玄都说,“做皇帝的,都是人精,哪有那么好糊弄。”他说着,坐到林如翡的身侧,偏过头来,仔细的瞅着林如翡嘴角上的伤口。伤口不算太大,略微有些红肿,在林如翡淡色的唇上格外碍眼,顾玄都越看越觉得难受,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伸出拇指,轻轻的在林如翡的嘴角上按了一下。他的手指很冰,按上去倒也不痛,只是林如翡不由自主的嘶了一声。
顾玄都连忙收了手,道:“疼吗?”
“不疼。”林如翡摇头。
“真不疼?”顾玄都不信。
“往里头塞的时候是有些疼,实在是含不住。”林如翡浑然不觉自己的话语有哪里不对,“毕竟那么大的东西,又很硬……”
顾玄都的耳根处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林如翡道:“前辈你耳朵红什么?”
顾玄都冷静道:“没有,你看错了。”
“真的没有?”林如翡狐疑的指出了问题的所在,“我明明看见了。”
顾玄都说:“都说了你看错了。”
林如翡:“我……”他话刚说一半,顾玄都的脸便盖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感到一个湿润的东西覆盖到了自己的唇角,当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前辈……”
顾玄都意犹未尽,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小韭刚刚是不是吃糖了?”
林如翡说:“是吃了些。”马车里有不少糖果和糕点,刚才出宫时,他吃了一点。
“甜的呢。”顾玄都微微眯眼,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特别甜。”
林如翡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嘟囔道:“是有糖渣么?”
“没有啊。”顾玄都说,“我是说小韭比那些糖甜多了。”
林如翡瞪着眼睛,实在是想不明白顾玄都是怎么如此坦然的说出这种话的,最糟糕的是他居然也没觉得不太对,看着顾玄都这一脸笑眯眯的表情,脸颊上还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些热度,不自在的移开了和顾玄都对视的眼神。
“咳咳,天不早了,我先休息了。”林如翡说,“前辈……也早点休息吧。”
“好。”顾玄都微笑道。
林如翡洗漱后上床,大概是真的累了,心里又放下了一件事,倒头便陷入了梦乡。
顾玄都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轻叹,却是起身走到了窗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屋内。
雨有些大,落在屋檐上溅起水花,再顺着沟槽一路下流,最终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流。入夜后,天君的庙宇里点上了几盏油灯,不算太亮,但也足够视物。这庙宇是大靖里,最漂亮宏伟的一座天君庙,可惜前几日突落惊雷燃起大火,将庙宇烧了大半,若是想要恢复原状,恐怕还得花些日子。
顾玄都的脚步,停在了天君庙的屋檐上,他看到了庙中天君的雕塑,那雕塑活灵活现,想必出自大师之手,颇有天君的几分神似。顾玄都跳进了庙宇中,走到了雕塑之前,借着微光,仔细的凝视着面前的雕塑。
“天君。”他低低的唤出了这一句。
无人应声,天地之间淅沥的雨声覆盖了一切,他抬起手,想要触摸雕像,手指却在触到雕塑的那一刻,从上面传了过去。灵体的状态,想要触碰外物并不是容易的事,况且还是这样寄托着香火的神像。顾玄都心中微叹,正欲放弃,忽的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那本早该在客栈里休息的玄青和尚,突兀的出现在了庙前。
大雨中,他只举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雨水溅湿了他的肩头,给那一袭灰色的袈裟添上暗色的阴影。但玄青神情并不狼狈,依旧平静温和,法相森严。他的脚步也停留在了雕塑面前,刚好站在顾玄都的旁边。
“天君。”玄青微笑,“好久不见。”
若不是知道他看不见自己,顾玄都恐怕都会觉得这和尚是在同自己打招呼了,他淡淡道:“好久不见。”
玄青说:“今日大雨,可惜小庙前几日破了,还得辛苦你淋上一场雨。”他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手巾,仔仔细细的将天君雕像脸上溅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顾玄都双手抱胸,沉默的看着玄青。
“真快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百年就过去了。”玄青说,“好多东西都没了,你若是经过何家,记得去看看何家那棵铁金核桃树,毕竟是你们当年一起种下的……现如今已经成了大树,开枝散叶了。”他说着,旁边漏水的屋顶又砸下几颗雨滴,正巧落在天君的雕塑上,如同两滴晶莹的泪。
玄青沉默半晌,举起伞平地而起,直接悬在了半空中,他没有再给自己打伞,而是将伞举到了雕塑的头顶。
“什么时候回来呢?”仿佛是在对谁问着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玄青口中喃喃,目光穿透了顾玄都的身体。
顾玄都答道:“快了。”
“快些回来吧。”玄青说,“大家都想你了。”
“好。”顾玄都笑了起来,“一定……早些回来的。”
雨直到清晨才彻底停下。
守庙人醒来时,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打着哈欠拿了抹布,打算先将淋湿的天君雕像擦干。他走到了雕像面前,挠着头道了声“奇怪”。这天君雕像居然干干净净,上头一点水渍都没有,就像被人仔仔细细的擦洗了一遍似得。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今天依旧大晴,温暖的阳光早早的从窗户缝射入,正好落在林如翡的脸上。他茫然的睁开眼,看见顾玄都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打小憩,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林如翡从床上坐起来,细微的动静惊醒了顾玄都,他微微打了个哈欠,道:“小韭,早上好呀。”
“早上好。”林如翡冲他打完招呼,注意到了什么,伸手指向地上,“前辈,你有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