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唇亡齿寒0
他面前坐着两个人,年纪稍长的那位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石膏像,使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年轻更轻的那位也同样绷着脸,但马尔寇看出他只是在强作镇定,比起他的同伴,他心跳更快,呼吸更加粗重,交叠在膝上的两只手只要稍一抬起就会微微颤抖。
——还是太嫩了。马尔寇心想。若是再给这位小少爷两三年时间历练就好了,届时他们两人去刺杀博尼韦尔肯定没问题,可是时间不等人啊。而且马尔寇也不怎么希望小少爷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刺客,那时候要抹杀他就更难了。
时间不等人!要不是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主人”催促他尽快除掉博尼韦尔这个绊脚石,他大可以精心筹划,做得滴水不漏。可现在情况变得棘手了。他不能亲自动手杀死博尼韦尔,否则国王陛下便会对他起疑心,因此只能想方设法撇清自己的干系,将这项工作交给别人——比如梵内萨街头招摇过市、只要出钱就肯为你卖命的缄默者们。谁知道缄默者背后的雇主是什么人?他们不会走漏消息的,就算他们要说,马尔寇也有一千种方法让他们闭嘴。梵内萨总督的政敌那么多,每个人都有雇凶的嫌疑,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况且他给小少爷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不可能放任自己错失良机。
“我很高兴两位接受我的提议。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会迎来共赢的局面。”
“谁他妈想跟你共赢。”小少爷冷冷地说。
真好猜。他的心思,他的动机,马尔寇一眼就能看明白。相比之下他的同伴就高深莫测多了。马尔寇看不透他,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如有迷雾,时不时透出鹰隼般的光芒,但当你努力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说说你的计划吧。”缄默者说。
马尔寇用中指和食指从口袋里夹出两张请柬,皆用金色的墨水写着华丽的花体字:“狂欢节宴会的请柬。你们用它进入宴会场。”
“卫兵不会搜身?”
“噢,当然会搜,从脖子到脚趾搜个遍,但他们奉命不许摘下客人的面具,否则就没有狂欢节的神秘气氛了。”
“那我们怎么把武器带进去?”
“武器交给我,我能利用自己的职权运进去。到时候你们去厨房找一个叫帕蒂的厨娘,问她要豆子,她就会把武器交给你们。不过记住,我最多只能运几把小刀。”
“足够了。我们怎么撤退?”
“我说过了,我会炸出个洞,你们跳进地下暗河逃生。”
“可你也说过,你不知道暗河通往何处。”
“难道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杀人的时候,你干什么?”
“端杯好酒,在旁边看着。”
缄默者冷笑一声。
“你们到底干不干?”
缄默者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柄匕首。马尔寇绷紧身体,戒备地盯着他的手,就算对方突然袭击,他也有办法躲过。躲开第一击,后面的就好说了。
缄默者将匕首放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手指轻轻一推,匕首滑过桌面,来到马尔寇面前。
“把这柄匕首弄进宴会场。”
“好说。别的呢?”
“就这一个。”缄默者向后一靠,舒服地陷进铺沙发上的毛皮里,“足够了。”
同一时间,铜鲤旅馆。
狄奥多拉女士从观星者罗格手中接过三张描金请柬。
“这是什么意思,观星者阁下?”
“是首席观星者命我送来的。他说前些天病情发作,差点耽误您的要事,这三张请柬就请当作是赔礼。”
康斯坦齐娅从老师手中抢过两张,将其中之一分给身边的安托万。“哇,是狂欢节宴会的请柬!我听说许多梵内萨的名流都会出席,包括总督本人,宴会上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呃我是说有趣的项目,是真的吗?”
罗格欠了欠身:“是的,这是本城邦一年一度的盛事,各位不参加就太可惜了。”
狄奥多拉说:“但这请柬是首席观星者本人的吧?他如此大方地让出来,我非常感激,但实在不好意思收下……”
“请不要推辞!首席观星者最近身体欠佳,恐怕无法出席,只能将请柬转给别人。我们其他人都不爱参加这种公共集体活动,况且宴会年年都差不多。可各位是从外地来的,大概从没见过狂欢节宴会,去尝个鲜也好。”
康斯坦齐娅不停用手肘拱老师的后背:“听起来好有意思!首席观星者一片好意,您就别拒绝了!”
狄奥多拉为难地看了看她:“你怎么就想见了玩具的小孩一样……有时候我真搞不清你的性子适不适合做学问……”
康斯坦齐娅像河豚鱼一样鼓起腮帮子。
“算了,你和安托万还有雷希先生一起去吧。我就免了。过去参加过好几回,而且年纪大了不爱搀和这些事。”
“您过去参加过狂欢节宴会?”罗格大感惊奇,“我以为您是第一次来梵内萨。”
“不,我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狄奥多拉说着望向别处,“很长一段时间。”
同一时间,梵内萨城郊某处荒芜海岸。
炼金术士佩特罗,一如既往戴着他的白色鸟嘴面具,站在岸边一块礁石上手搭凉棚眺望远方。
时候差不多了。海平线上隐约可见一艘帆船的轮廓,可它不驶近海岸,只远远停在海上,过了一会儿,一艘小艇自帆船方向驶来,离得太远,佩特罗看不清小艇上有几个人,但它吃水不深,大概载重也不多。
他摘下手套,高高扬起,用力挥了挥,希望小艇上的人看见他。他挥了一阵,小艇上也飘起某种布料,无声地和他对答。于是佩特罗安心地放下手臂,一屁股坐在礁石上,从怀里摸出随身的酒壶,闷了一口他特调的鸡尾酒。
小艇渐行渐近,佩特罗终于看清,上面只有两个人,一个在船尾划船,另一个弓着身子缩在船头。两人皆是一身漆黑,不知情者还以为他们在为谁送葬。
炼金术士因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颤。
小艇驶到岸边,划船的那人将船桨收进船舱中,跳进及膝深的海水里,推着小艇往沙滩上去。佩特罗听见那人在咒骂:“妈的,你别像个贵族老爷一样坐着不动好吗!下来一起推!”
然后船头那人便消失了。
佩特罗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人的确不见了!不是他的错觉!小艇中空无一物,只有一个人在推船。如果不是戴着面具不方便施展,佩特罗肯定已经下巴脱臼了。推船的人暴跳如雷,干脆扔下小艇,蹚着水跑到岸上。他刚一踩上柔软的沙滩,身边便凝聚了一团黑雾。雾中显出一个人影,从头到脚裹着一袭黑袍,兜帽扣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脸。推船的人抓住黑衣人的肩膀用力摇晃:“早知道我就该把你扔进海里喂鱼!”黑衣人身体单薄,被他摇得仿佛一棵快要倒下的树。佩特罗注意到他右边的袖子空荡荡,在海风中飘得像面旗子——他竟没有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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