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云
☆、思无邪4
翌日,师兄弟二人在郑府用过朝食之后,李松云便打算去寻郑锦程一道去找杏娘的骨灰。没想到郑锦程的婢女却主动前来,告知说她家公子申时过后才能得空,届时再来主动拜会道长
李松云见眼前的婢女,身着一身浅青色窄袖对襟上衣,齐胸系着襦裙,头上挽着双髻,虽然头上未见什么珠翠,却装饰着桑蚕丝编织的红色头绳。看起来十六七岁,面容姣好,肌肤细白,好似上等的瓷器,
李松云突然想起,昨夜在门外打破药汤的女子似乎就是眼前这名婢女。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音色却有些冷清,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超出她年龄的沉稳。
“郑公子可是一直由姑娘照顾?”那女子低眉敛目,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主母怜我孤苦,半月前将我买进府中,因公子身边缺人伺候,才将我分了过去。”
李松云双目微阖,心中不置可否。那郑公子带这名婢女分明十分宽纵,若不是主仆多年的情分,那就是出自别的原因了。
小师弟在一旁冷眼旁观,将碟子中的点心捻出来试了一口,那点心又软又甜,萧晗皱了皱眉,将缺了一个半圆的点心又随手抛回碟子。
他单手托腮,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故意拉长了调子,语气有些不阴不阳:“这郑公子怕不是反悔了?”
“他反不反悔我不知道,不过这路他是一定会带的。”李松云面无表情道。
“师兄可用我帮忙?”萧晗斜倚着桌子,似笑非笑。
“不必了,那里阴气重,不适合你。”
萧晗笑了笑,什么叫阴气重不适合?不不应当是正适合自己修行才对么?看来对方必定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只是如今跟自己演这么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是为了什么?
是想学那禅宗的典故“割肉喂鹰,以身饲魔”还是抱着将祸患留在身边监视,暗中蓄力,以期一击必中的目的?
但无论是哪种,萧晗自认都没什么可怕的,眼前这道士,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相反,萧晗不怕李松云想杀自己,反倒是要处心积虑的保证对方不死。
在萧晗看来,那素未谋面的郑公子,还有今年那个身上散发出阴冷气息的婢女,只怕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为得就是要引李松云入彀。反观自己的便宜师兄,似乎也早就有所察觉,但是又心甘情愿的等着钻入对方陷阱。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太自信,还是脑子被“道义”给骗傻了。
“那师弟就在此处,静候佳音。”萧晗眉毛一挑,嘴上答应的爽快,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在暗中偷偷跟着,说不定,还能吸一些女鬼的怨气。
郑公子着婢女传话,说是申时来寻李松云,却直到酉时才姗姗来时。倒是日间郑老爷亲自前来道谢,说是今日见到自家儿子,气色竟是好了许多,直夸赞李松云妙手仁心,较之昨日态度恭敬了不少。
“道长久等了,只因最近小生缠绵病榻,若是贸然出门,只怕家慈又要担心。所以想着等入夜后,再与道长一道偷偷从后门出去,避人耳目,不要惊动家人。”
郑锦程言辞恳切,李松云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不必多作解释。
自昨日李松云为他渡过灵力温养筋脉之后,郑锦程当时直觉一股暖流流经他四肢百骸,今日一觉醒来,原本沉重的身体竟是松快了不少,就连脸色都好了一些。他本来年轻力壮,虽然病了些时日,好在日子不长,底子还在,此时跟在李松云身后,倒也不甚吃力。
月色正明,李松云目力过人,四周景物瞧的真切,郑公子一路跟着他,虽然有些跌跌撞撞,却也勉强支持的下去。路途虽算不得太远,但毕竟在山里,二人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行至半路,突然间那郑公子像是累坏了,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李松云倒也不心急,要是自己没有料错,哪怕自己不去找,对方也迟早会现身,现在临近子时,正是一日内阴气最深重的时候,估计不用再走两个时辰了。
“郑公子,不如我们稍作歇息。”
“不必。”郑公子咬着牙,虚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滴落。虽然一路上,多是借了李松云的力气,他此刻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公子不必如此,不若就在此歇息,让贫道先去独自探个究竟?”
郑公子摇了摇头。
“我必须跟你一道,有些话,我须得亲口问她。”
“你……这又是何必。”李松云微微一怔,看郑锦程眉间像是有郁结不开的愁云,全然不似作伪,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正想伸手扶他,只感到一阵妖风刮过,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将明月遮蔽。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李松云一时间难以适应,只觉得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手下意识的收回在眼前晃了晃。等他重新适应周围光线,却发现那郑公子已经不见了。
“郑公子!”四下静悄悄的,唯有风吹过草木的声音。他心下暗道不好,郑锦程身体如此孱弱,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独自逃走。他努力辨认四周草木被压过的痕迹,想辨认出郑锦程离开的方向。可是他却发现除了来时的方向,并没有任何新鲜的痕迹。他虽然认为郑锦程和那女鬼有什么撇不开的关系,但也不能放任对方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只得四处搜寻。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去找,最终都会绕回原地。
“糟糕,鬼打墙。”他心中暗道不好,虽然这并不能威胁到他,却一时也难以脱身。此时乌云蔽空,无法辨认方向,他现在还不能御剑,想要解开这个困局,只怕是要等到太阳升起才行。
如果继续四处乱跑,只是平白浪费力气。李松云干脆盘膝坐下,突然间,他面容扭曲,露出痛苦的神色,“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道血雾,身体也摇摇欲坠,只得虚弱的倚靠在旁边一棵枯树上。他盍上双眼,脸上露出痛苦且疲惫不堪的表情。
他毕竟是个开了灵窍的修士,血液中多多少少蕴含一些灵气,对于鬼怪而言,像他这么一个身负修为,虚弱不堪的修士,无异于是一颗大补丸。他闭着眼睛,呼吸十分紊乱,好像是根基不稳的修士被邪气侵染,心烦意乱下强行运转灵力引发了走火入魔。
他紧闭双目,侧耳倾听,仔细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能感觉到一股阴邪之气就在附近游荡,可是对方十分谨慎,并不急于冒头,似乎也在试探他。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感觉那股阴邪之气向他靠近。天空中的云散了一些,月色洒落在山野之中。一个纤瘦的人影一步步向李松云靠近,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浓稠的黑气。那有如实质的黑气在那人的指尖逐渐凝聚,化作一道道黑线,向着李松云的四肢百骸齐齐射去。
几乎就在同时,李松云睁开双眼,身型快如闪电,迅速避开数黑线,旋即利落的站定在黑影的身前。
“你便是杏娘。”他目光清明,丝毫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原来方才李松云只是咬破口中嫩肉装作走火入魔,目的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此时天上的云已经尽数散去,月色又明亮起来。透过周身隐隐的黑气,也能看清那影子是一个身着齐胸襦裙,头上梳着双髻的年轻女子模样,五官神韵与郑锦程身边的侍女别无二致。
“果然是你。”
那女子歪了歪头,似乎想做出一个天真娇俏的表情。可是她的动作僵硬怪异,甚至在扭动脖颈的时候还发出咔咔的响声。
“道长一表人才,何必做个寂寞的清修之人。”她的声音忽远忽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李松云注意到,那声音并不是从那女子口中发出的。从始至终,那女子脸上唇齿纹丝不动。他的目力比寻常人好上十数倍,他发现那“人影”只是一副十分逼真的傀儡。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发现有人操控傀儡,傀儡满是的森森鬼气,就好像那女鬼此时就附身在傀儡里。他心中不由的感到奇怪,女鬼吸食了无数活人精气,身躯本应该凝实的与活人无异了。如今却附身傀儡之上,岂不是多此一举?
“道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嫌弃我不够美吗?”那傀儡脸上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长如此薄情,倒是让杏娘好生难过。”那傀儡抬起手,做了个拭泪的动作。活动的关节,不断的发出摩擦声,显得诡异至极。
李松云记得之前见过那名侍女,当时碍于男女大防并未多作观察,只是那婢女虽然有些怪异,但是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若是已经有了肉身,何必要多此一举再附身再死物上?。虽然鬼物能栖身在一些物件之上,但是想要让自身能很好的操控栖身的傀儡,一般需要一些与自身相关的物件做媒介。
如此看来郑锦程说杏娘是去山中取自己的骨灰,那多半就是为了制造这具傀儡。这傀儡虽然精致逼真,却十分僵硬,可能是与自己的骨灰融合的时日尚短,她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具新的身体。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或许是个机会。
李松云身形一动,右手按住腰间的铁剑,运转灵力全速向那傀儡的心口刺去。那傀儡的胸口黑气最甚,应当就是骨灰所在之处。
“住手!”一个急切的男声响起,李松云迟疑了一下,竟然被傀儡避开了要害,这一剑刺在了傀儡的左肩。也不知那傀儡是何材质,竟是十分坚硬,一剑全力刺入,剑锋竟然就这样被卡住了。李松云一时竟没能将剑拔出。与此同时,杏娘身上的黑气再次暴涨,直击李松云的胸口,他因为一时分神,竟然被这股巨大的力道,连人带剑震出数丈之远。这一次,他是真的被震得口吐鲜血。郑公子扶着一旁的树,吃力的走向那名“女子”。
“杏娘,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杀人了。”他声音中带着一丝凄然。
杏娘僵硬而迟缓的转过头,面目呆滞的看向郑公子所在的方向。
“谁让你出来的,你给我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