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瑆玥
柯寻转过脸来,最后一抹微弱的天光在彼此的眼中消失,黑暗里,牧怿然听见柯寻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响起:“我当然记得,怿然。我永远不会再让我最爱的人孤独伤心。”
两个人没有去握彼此的手,而是转身背对着背,攥紧了各自手中的弓箭。
既然要一起出画,那就要一起尽力,一起在今夜,闯一遭鬼门关。
黑暗中不知过去了多久,预置好的机关启动,引爆了手机电池,火光点燃了犀角,一团明亮的光,在犀角中亮起。
柯寻沉定心神,稳稳的举起手中的弓箭。
犀角的光虽亮,能照到的范围却也有限,柯寻就站在犀角的旁边,警惕地环视四周,等待着那只雉的出现。
黑暗里海浪推涌,在浓雾的笼罩下,声音显得沉闷且滞涩,然而若仔细听,在这沉闷黏厚的海浪声音之下,似乎嘈嘈切切地夹攘着许多细小古怪的声音。
这些声音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细碎繁多又尖利嘈杂,听在耳里就像是在用一把钝锉刀刮着骨头一般,听得人头皮发炸。
这一大团令人难以忍受的难听的声音,似乎堆聚在海的深处,却又似乎正从深处缓慢地翻涌着向着海面上浮起。
这团声音距离海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越来越细密,直到突然像是突破了海水的屏障,全部的音量瞬间爆发了出来,炸开在了海面上,刺耳的声音穿进耳鼓,直刺进大脑,几乎要把人的神经全部割断。
柯寻死死地咬着牙,没有去捂耳朵以遮挡这让人神经崩溃的声音,而是稳稳地端着他手中的弓,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团尖利诡谲的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茫茫海面,并且似乎受到了水波的折射,而让这音量更无限放大开来。
这难以忍受的声音似乎没有尽头没有终点,连绵不断地刺激着耳鼓和大脑神经。就这么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如果换了旁人,也许早就要崩溃掉,而柯寻却依然死死的攥着手里的弓箭,纹丝不动。
突然之间,这片声音戛然而止,天与海之间瞬间进入了一片空荡的静寂,而这片静寂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噪音刺激之后,反而显得异常突兀,让人胸口发闷。
黏厚的海浪声缓慢地蠕动着,使这股闷气更加像是巨石堆压在胸口,让人每一次喘息都费尽力气。
这样痛苦难捺的感觉经历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就在胸骨仿佛快要被这沉闷压碎的时候,忽然听得甲板的尽头位置,响起了熟悉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柯寻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比黑夜还深浓的黑暗。
嘎吱,嘎吱,嘎吱。
这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身为生死链顶端力量的优越感,和可以恣意玩弄支配生命的轻慢嘲笑,漫不经心地向着犀角燃烧的这边走过来。
嘎吱嘎吱,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犀角燃烧的光所照亮的范围边缘,一只尖利的禽爪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伸出,落在明昧交错的光影里。
柯寻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它。
这只爪落在黑暗与光的交接处,久久不动,似乎在等着畏惧着它的人神经率先绷断,又似乎在等着人经过长时间高度紧张之后出现的松懈。
终于,它仿佛认为时机已到,慢慢地,从污浓死寂的黑暗里,探出了它的头。
色彩鲜艳的鸟头鬼魅一般出现在犀角燃烧的闪烁的光里,微微偏着脑袋,露出一只狭长的,带着诡异笑意的眼睛。
是在嘲笑脆弱的人类,还是在得意自己的杰作?
倏而在犀角的光里真的响起一声嗤笑,伴着这声嗤笑由光里飞出一支利箭,瞬间洞穿了那鸟的头颅,既狠又准。
凄厉的惨叫炸响在光与暗、雾与影的交错中,柯寻拎着弓从光影中走出,唇角嗤笑尚未褪尽,目光淡冷地落向那鸟跌落的方向,一字一字地道:“我说过,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210章 海上燃犀图23┃阴阳两隔。
沉郁的黑暗如同滚滚浓烟一般迅速地散去,四周恢复了正常的天光,却仍然是夜晚,几颗寥落的星子近在头顶,海水黝沉,咸臭的空气从海面下的深处弥漫上来,倒让人为之精神一振——幻象消失了。
柯寻连忙转头看向牧怿然,见他也已转过身来看着他,并抬手兜住了他的后颈,在他毛茸茸的发尾尖处揉了一把,沉声道:“做得漂亮。”
柯寻扬起个大大的笑容:“当然,否则怎么配得上这么优秀的你。”
牧怿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仔细看了几眼,见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那让人心疼的强掩的脆弱和沉郁,这才心下一松,拽他进怀用力抱了一下,转回头去寻找其他人。
其他人原本也都待在甲板上,幻象出现时,这些人就在黑暗里消失了踪迹,现在又随着幻象的褪去重新出现在了眼前,一个个在地上东倒西歪,脸上全是惊惧。
“你们怎么样?”柯寻边问边走过去。
秦赐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今晚的幻象是‘惧’,这大概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了。”
柯寻伸手去拉还吓瘫在甲板上的卫东,顺便问秦赐:“哦?你幻象里出现的是什么?”
还没等到秦赐回答,柯寻却发现自己去拽卫东的手捞了个空。
柯寻怔了一下,再度伸手去拉卫东的胳膊,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伸进了水波里一般穿过了他的皮肉,而无法将他握住,卫东的身体就像水一般包围住他,在他的手臂旁边波动。
柯寻愣在原地,而卫东却似乎毫无所觉,瘫软在甲板上,勉力地抬起头,向着柯寻看,然而他的目光的焦点却似乎并不在柯寻的身上,却像是穿透了柯寻的身体,望向了更远一些的方向。
“柯儿他们怎么样了?”柯寻听见卫东这么说。
——卫东看不到他!
“东子?”柯寻试探地叫他。
卫东完全没有听到般,正努力地想要从甲板上爬起身。
柯寻倏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秦赐,刚才他还回答他的话来着——“秦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大家怎么样?”秦赐转头问向其他人。
“还好,”邵陵的发丝也有些凌乱,“我一度认为我完全感觉不到那些恐怖片里所谓的怖点,看来我错了。没到遇上,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怕的东西。”
“我得感谢我哥,”罗勏摸着脸上吓出的鼻涕和泪,“是我哥的色情笑话救了我,昨儿晚上那‘东西’抓住我脚腕儿的时候,我就想起我哥扮着贞子抓着我的脚,给我讲那个用脚那什么的段子了……”
柯寻皱起眉,看来秦赐刚才的“答话”并不是在答他的问题,而只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
他们这些人,看不到他了!
柯寻转身去看牧怿然,还好,他还和自己在一起,他说过要和他一起,那么现在他就真的还在这里。
“咱们和他们好像还处在不同的空间。”柯寻说,“为什么?那只雉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还不止一只?”
牧怿然转身:“我去检查一下它是否还活着。”
被一箭洞穿了头颅,怎么可能还活着?然而这幅画所营造的世界恐怕不能以常理推之。
柯寻同他一起过去,见那只比普通的野雉要大上一些的鬼东西就倒在船舷边,柯寻射出的那支箭还插在它的脑袋上,箭尖带着血沫肉丝从另一边穿出来,它那只狭长并似乎带笑的眼睛早已涣散,眼仁浮到了上眼睑处,露出下面大片惨白的眼球。
这样的眼睛并不像是一只正常的禽类所拥有的,当然,不管它是禽是妖,此刻确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柯寻探头向着海里看,想要找找看是否真的还有第二只这怪东西,可海面黝沉,像是一片石油海,根本看不清海面下的东西。
正努力盯着海面,突听得身后响起了卫东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柯儿——你他妈给我回来——”
柯寻连忙转头看去,却见卫东扑在他和牧怿然站过的地方嚎啕痛哭。
那只犀角随着雉的死亡也已烧灭殆尽,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他们看不见他和牧怿然,他们以为他两个和李亿、雪格、方菲一样,以为点燃了犀角就必死无疑。
邵陵和秦赐沉默着,罗勏在卫东身旁跟着哭,朱浩文面无表情盯着这边,一动不动地站在最远端。
没人发现柯寻和牧怿然还活着,此时此刻就立在他们身边。
“所以,”柯寻从卫东扑爬在地痛苦不堪的身上艰涩地收回目光,望向身边唯一还陪着他的牧怿然,“咱俩这算是……死了?”
牧怿然抿着唇,半晌才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暂时还不能确定,夜还没有过完,我们也未受到任何伤害,也许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时间。”
“说得对,”柯寻很快就振奋起来,“抓紧时间!我想想——是不是李亿雪格和方菲他们之前也和咱们一样,点燃犀角之后即便没有被雉弄死,但也会像现在这样,明明能看到我们,却无法产生任何交集?”
那个时候大家谁也想不到,他们的同伴其实还活着,甚至就在他们的身边,却是叫天天不应。
“但根据画中每夜必死人的规则,他们就算当时还活着,也活不到天明,”牧怿然比起感性的柯寻来说更为理智,“所以你我必须在天色大亮之前,找出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
“我下海看看去!”柯寻说,“也许海下还有什么东西是破局的关键。”
“不能下海,”牧怿然却否决了他,“天色未亮之前不能下海。”
“可要是等天亮,咱俩也就玩儿完了。”柯寻说,“那会儿你听到海下的声音了吗?很多杂音,乱七八糟各种各样,我觉得海下绝对不止有这么一只雉,也可能还有很多雉,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有的话,也要用犀角把它们引上来,这样摸黑下海,十下九死。”牧怿然冷声道。
两个人第一次产生了争执。
但鉴于男朋友A气十足,柯寻很快认怂:“行吧,你帅你说了算。但咱们现在好像不在那个空间了,恐怕没有办法拿起犀角。”
“先试试看。”牧怿然大步走向存放犀角的中厅,柯寻连忙跟上。
他实在不忍心再继续留在甲板上,卫东的哭声让他胸口闷疼。
然而果不出柯寻的猜测,两个人无法拿起犀角,但凡碰触实体之物,他们的手或肢体就会像穿过液体一般直接穿透过去。
“这简直就是阴阳两隔的最真实写照了。”柯寻摇了摇头,转而伸手去抚牧怿然的脸,发现温热如旧。
“阴阳两隔……”牧怿然握住柯寻的手,眸光一晃,“你的提醒很及时——燃犀是连通阴阳两界的桥梁,我们今夜借光的那支犀角烧尽了,所以我们被留在了这个空间,说不定,再燃起一支犀角的话,又能重新连通两界,让我们回到那边去。”
“有道理,”柯寻反握住牧怿然的手摇了摇,似在夸赞他,“但我们现在的难题是要怎么点燃这个拿不到的犀角……要不我再弄炸一个手机试试?”
“可以。”牧怿然点头。
柯寻装手机的包一直背在身上,从里面掏出一支,先扔到犀角上,却见手机也如同丢进了水波一般,直接从犀角上穿过。
“所以我们身上的东西都和我们一样,现在处于另一个时空?”柯寻一边疑问着一边用另一支手机做工具,再用身上的衣服裹住手以防炸伤,把这支手机的电池砸烂弄炸,只见火光爆闪,在接触到犀角的时候,犀角却奇异地化为了水波状,从火光的周围环绕而过。
“不行,我们彻底和那个时空隔绝了,”柯寻挠头,转脸望向牧怿然,“我们……回不去了?”
牧怿然抿着唇,目光盯在地上堆着的犀角上,柯寻不打扰他思考,走到旁边去盯着黑沉沉的海。
忽地听到甲板那边罗勏短促地叫了一声,忙循声看过去,却见卫东晕在地上,秦赐的手正从他的后颈处收回。
“……”柯寻向着那边走过去。秦赐虽然是医生,可是向来不干这种活,如今恐怕是不忍卫东太伤心,所以也不得不出手了。
罗勏以为秦赐要暴走,吓得不敢再哭,茫然无措地在他和卫东之间来回看。
秦赐却顾不上理他,只是沉着声对朱浩文和邵陵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即想出破局的办法。”
邵陵皱着眉陷入沉思,朱浩文却一言不发。
秦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声温沉:“浩文,我们能安全离开这幅画,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
“不对,”朱浩文忽然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向有着微弱天光的夜空,“现在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前几夜却是在那种浓黑的黑暗褪去后,很快天就亮了,这一点不对劲——前半夜一定发生了什么,柯寻和牧怿然绝不会什么都来不及做就——”
说到这儿,朱浩文抿住了嘴,向着甲板尽头的方向走去,天光微弱,能见度并不高,秦赐知道朱浩文是想去寻找柯寻和牧怿然留下的蛛丝马迹,就也跟在他的身后走过去。
朱浩文划亮手机,试着打开照明功能,发现居然能用。
柯寻推测是杀死了雉的缘故,所有的照明用具就都在夜晚恢复了功效。
明亮的光照在面前数米范围内的甲板上,他慢慢地往前走,边走边仔细地盯着甲板,似乎想要找到一切柯寻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然后,他就在手机的光照下,看到了一只被箭洞穿了脑壳的,雉。
“他们射死了它!”秦赐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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