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瑆玥
“事急从权,”秦赐说,“你要是不放心,就只能你们两人一个帐篷。”
周彬想了想,一指秦赐,对女朋友道:“你和他一个帐篷吧。”又一指卫东,“我和你一个帐篷。”
年轻男人叫起来:“凭什么你们想选谁就是谁,我不想和这个人一个帐篷!”一指马振华。
剩下的一家三口沉默又焦急。
一伙人就乱成了一团。
卫东在这边悄悄拽了柯寻一把:“你刚才表现得就像个吃飞醋的小婊咂。”
“少扯淡,多争气,”柯寻说,“人梭梭树眼都不瞟你一下,以后出去别跟别人说你是我养大的。”
“说得好像牧大佬爱瞟你似的。”卫东说。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也已经争出了一个结果。
鉴于马振华强烈认为,即便是进过画的人,也不见得适应能力和应变能力比新人强,又鉴于谁也不想当被余出去的那个只能一人一帐篷的人,再鉴于那个年轻人——叫做谭峥的说,一老带一新的话,被余出去的人只可能是新人,对于新人来说并不公平,所以,公平起见,大家决定不分新老,全部进行抽签结组。
眼镜妹带着纸笔,把1至6的序号做成两套签子,抽中同号码的人共用一个帐篷,抽中0号签的人,自己一个帐篷。
纸签折好,柯寻先不急着拿,见牧怿然拿完展开,就凑过去看他上面的数字,见是3,就转回来,仔细在剩下的折着的纸签上盯了几眼,然后凭直觉拿了一个,展开看了看,一脸遗憾地抬眼看向牧怿然。
牧怿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等所有人抽完纸签,一起展示出来,见柯寻的纸上——豁然写着个3。
牧怿然:“……”
柯寻冲他一笑,眼角和眼尾弯出明显的弧度,牧怿然想起他之前那个V信头像上的眼睛。
那只眼睛来自于柯寻中学时期的一张照片,牧怿然在他家的入壁柜里见到过这一张,出于职业习惯,他对美术作品或是图片一向观察仔细并记性极好。
记得照片里的少年,穿着天蓝与白色相间的校服,袖子挽至肘上,裤腿撸起一条,露出修长的一截小腿,脚上穿着白色的运动鞋,洋溢着无限的青春活力,在银杏叶漫洒的秋光里高高地跃起,发丝飞扬,笑容明亮,露着整齐雪白的牙齿。
笑脸上的眼睛就是眼前这样。
薄如阳光的眼皮,纤利明晰的眼线,干净简洁的形状,黑白分明的界限,透澈纯粹的目光。
这个人的眼睛,从少年到现在,一直没变。
牧怿然移开目光,听见有人哀嚎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怒骂。
是谭峥,他抽到了写有0号的纸条。
“我不想死——求求你——牧小哥,我想和你一个帐篷——”马振华也并不满意自己抽到的同伴,扑过来跪倒在牧怿然面前,死死拽着他身上的袍子,“求求你,求你和我一组,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孩子——”
众人看着他如此作态,没有人出声。
牧怿然居高临下,垂着眼皮看向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马振华,淡淡开口:“马振华,谁都不想死。抱歉地说一句,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你的家庭背景,我托人打听过了。
“你的确结过婚,也的确有个孩子,只不过,在你离婚的时候,法院把你的孩子判给了你的前妻,所以事实上,自从离婚之后,你再也没有抚养过你的孩子,甚至不但没有支付抚养费,连孩子的面都不肯见。
“你上头的老人也早已在五年前相继离世,这几年你一直独居,和单位一名已婚女同事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马振华呆愣当场。
牧怿然从他的揪扯中脱出身来,最后淡淡地和他说了一句:“在画中世界,想要活到最后,更多的是要靠运气,祝你好运。”
说完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帐篷。
众人也纷纷按着分组向着帐篷走去,没人再理会瘫在地上的马振华。
卫东抽中的是周彬的女朋友,叫做赵丹,这让他觉得有点儿尴尬,就和柯寻悄声说:“我觉得就算今晚我能活下来,明儿也得被周彬弄死。”
“那要不你和他换换。”柯寻说。
周彬抽中的是眼镜妹沙柳。
“算了,他都不提,我就不多事了,”卫东说,“我要是一换,大家怕是都要换,谁都想和牧大佬睡。”
柯寻:“请注意用词。”
卫东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牧怿然,又看向柯寻:“说,你动了什么手脚,怎么那么巧就能和人家分一组?”
柯寻:“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我的直觉一向准,签我是凭直觉抽的。”
卫东:“卧槽,早知你这么准干嘛不去买彩票?!”
柯寻:“我又不缺钱。而且直觉这种东西,我觉得和运气一样,用得太多太频就容易透支,还是得省着用,免得关键时候就用完了。”
卫东:“行吧,听完你第一句我就懒得理你了,债见。”
柯寻:“晚上小心些,实在不行还把头蒙起来,藏到不容易被那些东西看到的地方。”
卫东:“知道了,虽然我觉得这次和上次可能不是同一种风格的死法……”
柯寻:“东子。”
卫东:“嗯。”
柯寻:“明天见。”
卫东:“好,明天争取见。”
目送卫东进了其中一顶帐篷,柯寻才走向牧怿然进的那顶帐篷,这些帐篷之间距离不算近,最远的一顶甚至在百米开外。
掀开帐篷迈进去,见这些帐篷的确不大,勉强能并排躺下两个人,地上铺着破旧的毡毯,除此之外别无旁物。
牧怿然盘膝坐在毡毯上,垂着眼皮像在思索。
柯寻在他对面坐下,没有打扰他,只把肘子支在膝头,托腮看着他。
看了没有多久,牧怿然终于抬起眼皮,冷冷盯了他一眼。
柯寻坦然自若地问他:“这一次没有什么写了字的布条,你说咱们会遭遇什么样的死法?”
牧怿然目光微垂,语气冷淡:“没有规则比有规则更可怕。”
柯寻点头:“说得对,我看咱们这些人穿的衣服也都差不多,起码从外表来看,大家应该都没有什么分别,这是不是就说明,这一次的死亡目标和方式,很有可能是随机的?”
“现在判断还太早。”牧怿然说,“这一次不像上一次,我们手头现在没有任何线索。”
柯寻就问:“这幅画画的是什么?我进画前使劲想看清楚,可是什么也没看清,画名和作者名也没来得及看见。”
牧怿然目光扫向帐篷顶,见上面画着斑斓繁复的花纹,只不过似乎年代久远,早已褪色和变脏,已经无法辨认画的是什么样的纹路:“这幅画的名字,叫做《信仰》,画作者叫做裘健,是一位宗教艺术画家。”
“他是哪一类教派的?”柯寻问。
“他研究各类教派,对宗教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狂热,”牧怿然说,“在他死去前的数年,他疯狂地迷恋上了一种教派文化,并成为了该教派的虔诚信徒,在此之后一直到他过世的这数年中,他所有的作品都是体现该教派文化特色的内容。我们所在的这幅画,就是其中之一,也是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幅作品。”
柯寻看了看身上穿的袍子,隐隐有了些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这个教派是?”
第27章 信仰05┃天上掉下个……?
“娑陀教。”牧怿然冷质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雪山特有的幽远凛冽。
柯寻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但又多了疑问:“娑陀教不是一向以劝人向善、济世救人,和什么看破七情六欲、圆满解脱为教义的吗,怎么还会有‘那种东西’存在?难不成画中世界也并不全是恐怖可怕的东西?”
“娑陀教本身是由多种宗教融合而来,”牧怿然道,“到了十一世纪开始,又陆续形成了很多的支派。而娑陀教文化体系中的神系,也并不只有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神,它还包含吸纳了很多异教形象甚至恶魔。在娑陀教教义的解释中,只要是为娑陀教法所降服的异教形象,都可以进入娑陀教神系,而这些恶魔则可供高修为者驱使。”
柯寻:“……我感觉到了来自众神的森森恶意。”
牧怿然看着他,动了动唇角:“如果你知道这幅画完成的年代,感受也许会更深刻。”
“……请尽量委婉地说。”柯寻说。
牧怿然给的真相却一点也不委婉:“那时候,当地只有教会、奴隶主,和奴隶。”
“……”柯寻委婉地一笑,“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从我们身上穿的衣服质地和款式来看,显然我们的角色不会是奴隶主。”牧怿然收回自己的目光,“然而就算是教派中的信徒,在那个年代,生死也不能由己。”
柯寻抬起手,慢慢地捂在自个儿的脑顶上:“……我听说那时候对奴隶采用的扒皮酷刑,是从头顶把皮割开一道缝,然后灌水银进去,水银往下沉,直接就能把整张人皮从肉上坠脱下去,人还能活一会儿……我去找秦赐。”
说着就要起身。
“干什么?”牧怿然看着他。
“去问问秦医生有没有什么一秒无痛自杀的好法子,”柯寻说,“我可不想死前看着自己被人扒得光得不能再光。”
牧怿然淡淡道:“一秒无痛大概不可能,不过你想死的话,地上的碎石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柯寻想想也对,实在不行他就拿块尖利的石头往脖子上的动脉处一割,疼虽疼点儿,但比活生生扒皮强。
掀开帐篷帘子,就着远山的雪光在地上挑了一阵,总算挑到两块边缘较锋利的薄石片,拿给牧怿然看:“你要吗,送你一块备用。”
牧怿然不接,只淡淡扔给他一句:“你自便。”
柯寻一笑,从衣服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有到禁步的时段,于是钻出帐篷,找去了卫东所在的那一顶,把石头片给了他:“好东西要跟哥们儿一起分享。”
“嘛啊?”卫东问。
“自杀利器。”柯寻说完就跑了。
“卧槽,”卫东哆嗦着骂了一声,把石片揣怀里,“真尼玛是我好兄弟,什么好事都想着我。”
柯寻把帐帘掩好,问牧怿然:“关于怎么破局,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牧怿然沉吟:“画名既然叫做《信仰》,我想这个局是与宗教有关,娑陀教有很多的分支,神魔体系也十分庞大,现在找破局的路子还有点早。”
柯寻仰面躺到毡毯上:“看样子今晚很可能有人会交待在这儿。”
牧怿然听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再看向他的脸,也没有什么畏惧紧张或不甘,头枕着双臂,架起二郎腿来,像躺在他自己那张乳胶垫子的大床上。
想起他的那张床,就不由想起他卧室的入壁柜里的照片,以及照片上从小到大的那些他。
那个时候的,拥有一双弯弯笑眼和明亮笑容的小男孩,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长大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了爱他的父母,没有了温暖的房间,最后,连属于正常人的生活,也都没有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远山群峰的雪光把帐外的天空映得微明,帐身上印着远远近近的帐篷影,随着草原的夜风微微摇颤。
如果是在画外,这大概是个平静而美丽的夜晚。
柯寻睁着眼睛,看着帐身上的影子。
他想起白天时外面的天空,蓝得惊心动魄,深得幽邃渊邈,就好像在那蓝色的最深处,挤挤挨挨着无数巨硕畸诡的东西。
柯寻觉得不对劲。
白天的时候,尽管阳光灿烂得刺眼,可好像……并没有看到太阳在哪里,光是从天空来的,到处都有,没有一个集中发散下来的源头。
如果这些光不是阳光,草地,蓝天和雪山,怎么想都像漫布着一层沉沉的死气。
柯寻又想起那会儿从卫东的帐篷回来的路上,夜空里似乎没有星,只有漆黑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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