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瑆玥
“我很想知道,这四幅岩画和另一个世界有什么联系,”柯寻坐直身子,“记得怿然之前的猜测吗,这个死亡之谷里的景象很可能是两个世界的叠加态,或者说,白天是我们这个世界,晚上是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交替出现——别忘了我们之前总结过的每一幅画为我们暗示出的线索,有两个世界存在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事了。
“而那个岩石台,它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它的岩壁上为什么会有另外半部《山海图》,为什么《山海图》一半在我们这个世界,另一半在那个世界?
“为什么在那个世界的一半,会刻画着这四幅画上的内容?”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用常理来试推一下,”邵陵道,“大洪水之后,死去了很多的人和动物,那时的人们会是怎样一种心理状态?”
“当然是伤心难过了,”卫东道,“很可能自己的家人朋友都葬身在了洪水中,家也没了,田地也没了,财产也没了,那种感觉一定很绝望,换位思考一下,我可能会觉得自己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又无助又悲痛。”
“但比起无助来,悲痛一定占据上风。”柯寻声音有点发闷。
卫东看了看他,知道又触到了他心底最痛的那道疤,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他一下,却见他抓了抓头发,脸上继续自若地接着说道:“他们一定会无比想念自己逝去的亲人,希望他们能重新活过来,这是最强烈的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实现不了,就会退而求其次,希望哪怕能再见亲人一面,看一眼也好,再说一句话也好,总之……就是希望能再和亲人有所交流……咳。”
一直一言未发听着众人分析的牧怿然,听出他假借着咳嗽掩盖自己有些变了腔调的声音,伸手过去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而后手就停在了他的身上,轻轻握住他的后颈,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
柯寻不显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又说道:“交流的愿望实现不了,就只能选择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为他们祈福,祝祷。”
“所以——”邵陵道,“古往今来,人的心和感情,都是一样的。在经历了大洪水之后,幸存的人的心理状态,想必就是柯寻所说的这几种。
“那么重点就在这里了,古人是信奉鬼神之力的,或许他们会相信,鬼神之力可以令他们的亲人起死回生,可以让他们和已经在死去的世界的亲人们进行交流,再或,至少也得让他们为死去的亲人进行祈福和祝祷。
“古时的大巫干的就是这样的行当,那么岩刻上这场盛大的祭祷活动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如果鬼文是另一个世界的文字或媒介,那么在祭台上和祭器上刻满鬼文,描绘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用以寄托生者对死者的哀思、祝愿,甚或是以鬼文同另一个世界的主宰进行沟通、商量、乞求,以达到起死回生之类的愿望,就都是非常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这四幅画被刻在了岩石台上,以某种方式传递到另一个世界,正是用巫祷通鬼神的证明。而我,仍然坚持我之前对于岩画顺序的看法,就是众生→洪水→死亡→祭祷。”
“然后呢?你的这番推理解释不了后续的问题,”朱浩文道,“山海时代众生繁荣,忽然爆发了史前大洪水,导致生灵涂炭,洪水过后幸存的人类进行祭祷,缅怀逝去的亲友,并希望借助鬼神之力让亲友复活,或是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把一部《山海图》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铸在做为祭器的九鼎上,另一部分刻在做为祭台的岩石上,然后用了某种法子,把祭台送入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九鼎相呼应,达到联通两界的效果。
“至此为止,一切似乎都还说得通,但后续呢?为什么九鼎上的《山海图》成为了我们的骨相?难道是想要让我们代替九鼎继续和另一个世界保持联系?几千年都过去了,这场祭祷还不肯停止吗?
“以及为什么要让我们入画?为什么每晚的龙卷风柱越来越庞大?每幅画暗示出的线索里提到的,另一个世界想要接替取代这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串的提问让邵陵一时难以回答,华霁秋也陷入思索,在一阵艰涩的沉默后,邵陵抬起眼,看向始终保持着聆听和独自沉思状态的牧怿然,道:“也该说说你的思路了,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还没有理出一个自己的思考脉络。”
“我的确,有一个自己的脉络,和你们所有人的看法都截然不同。”牧怿然终于开口,众人的目光齐齐望着他,听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认为这个‘主角’,不是大禹,也不是人间的首领或大巫,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位具有‘观察之力’的大巫。
“这块岩石祭台,也不属于人间世界,它属于另一个世界。
“岩石上的岩画,记录的亦不是人间的祭祀或巫祷行为,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巫祷。”
第362章 山海16┃大洪水。
众人心神俱震。
“你的意思是——这片岩石壁来自异世界,上面记录的也是另一个世界里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异世界的大巫在用它们那个世界的巫祷方式进行祭祀?!”华霁秋很是震惊于这个推论。
“所以这就解释了岩壁上刻画的为什么都是鬼文!”卫东也震惊地补充了一句。
“这暂时只是一个猜测,”牧怿然道,“我想我们推论一个问题,不妨从正反两方面来考虑,一个方面是,这些岩刻来自人间,是大洪水过后的祭祷仪式;另一个方面是,这些岩刻来自另一个世界,是另一世界的人进行的祭祷仪式,并且,它们似乎成功了,触发了连通两个世界的媒介,而这个媒介,就是以画的形式展现出来的、介于人间和另一世界之间的‘第三空间’,也就是我们此前进入过的那一幅幅的画中世界。”
“怿然的推测很有道理,”柯寻接着说道,“而很可能人间也有能人或大巫发觉了这一点,他们不希望另一个世界的人闯入人间,于是用那个巨大的‘光’字符封印住了这个媒介,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想要来到人间,就只能想法子把这个光字封印破坏掉。”
“我们进入过的所有的画,坐标都位于光字封印上,”牧怿然又接着他的话道,“这些画所在美术馆的坐标,我认为很可能就是受另一世界的力量影响,它们在封印的制约下没有办法直接破坏封印冲入人间,但它们仍然可以将一部分力量入侵到人间来,影响着美术馆的坐标所在,并不断地吸引、筛选入画的人。”
“我们每拿到一个签名,就破坏一点封印,”柯寻再接着道,“直到把这个封印破坏得差不多了,并且顺着每幅画提供给我们的线索,找到这个异世界的祭台,就距彻底破坏封印不远了。”
“而我们的骨相来自于九鼎上的《山海经图》,”牧怿然再道,“现在想来,我们的骨相所能拆出来的鬼文,应该同这座祭台上的鬼文并非是一个整体关系,我更倾向于,这二者是各自独立的一套具有巫蛊之力的鬼文,岩壁上的鬼文是异世界用来连通人间界的巫咒,而我们骨相上的鬼文,它来自九鼎,是用来镇压封印异世界开启的鬼文。”
“也就是说,这两套鬼文是针锋相对的,”柯寻说,“就是矛和盾、敌军和我军的关系,因为异世界是用鬼文的力量来冲击人间界,所以人间界就同样以鬼文来封挡这股力量。”
“于是人主大禹以人间九州最贵重的金属铸造九鼎,”牧怿然说,“上面铸刻了以鬼文组成的巫舞图案。鬼文是异世界的巫咒之力,巫舞是人间界的巫咒之力,二者被充满创意地结合为一体,以异世界巫咒之力和人间巫咒之力合二为一,对来自异世界的入侵力量进行封镇和打击。”
“原本这么做很有效果,结果没想到,九鼎后来失踪了,”柯寻说,“但因为某种原因,让九鼎上的咒符可以映射到人的骨相上,于是从此后这些入画的人就成为了九鼎的代替品,可以起到和九鼎一样的作用,但由于人的骨相毕竟不是正品九鼎,所以每隔近百年的时间,这件事就会重启一回。”
“对于这件事的反向推测,大致就是这样,”牧怿然道,“诸位有什么疑问,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众人:“……”
卫东:“你俩是不是预先排练过啊?”
柯寻:“不懂什么叫心心相印的单身狗的问题PASS,下一个。”
邵陵:“所以你认为,《山海经图》里所描绘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后世的《山海经》里那些关于神鬼异兽的描述,都是由于人们把图画用文字描述出来产生的误差,一些奇异的舞蹈动作或是奇异的服饰,由于视觉效果或是时间太久产生的模糊和错乱,导致后世的人们把原本正常的人类或动物当做了神鬼异兽,而实则《山海经图》真正的内容,就是一本巫书?”
华霁秋:“可《山海经》里描述的国家、山水、地理环境,分明是一个庞大的世界结构。”
朱浩文:“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遇到了入画的这件事,我是不相信神话的,至于说《山海经》里描述的国家、地理、风物,我更认为那是后世填补进的内容,而不是最原初的《山海图》里的内容。
“如果随便抽出《山海经》中的一段描述来看,比如什么‘赤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又西八十里,曰符禺之山,其阳多铜,其阴多铁’、‘黄身而赤尾,其音如婴儿’。
“《山海图》的原初版本铸刻在九鼎上,九鼎铸造于上古大禹时期,那么,卫东,如果让你在鼎上绘画,要怎样体现出‘八十里’这个概念?怎样体现出‘其阳多铜,其阴多铁’?又怎样体现出‘食之已心痛’、‘黄身而赤尾,其音如婴儿’?
“以及,大禹时的八十里,度量衡的标准是什么?”
卫东:“……呃……如果不让我用文字注释的话,我画不出‘八十里’这个概念和铜铁的区别,除非准许我用化学符号标注。
“心痛什么的,让我用四格连环画的形式我可能还能画出来,但九鼎上估计不允许这么操作。
“至于黄身赤尾和婴儿的声音,在九鼎上铸刻出来就更不大可能了,除非九鼎上的图还上着颜色,并能发出声音……
“而且邵总也说了,这个时代的岩刻画风格都很简朴,就像简笔画,那些《山海经》里复杂的神鬼妖兽,我很怀疑那个时代的人能不能画得出来。”
牧怿然:“但我们也不能否定后世流传的《山海经》就不是真正的《山海经》,史学研究也证明,现今流传下来的《山海经》是后世人经过误传、加工、添减、艺术化甚至脑补后的新版本,而我们所接触的,是未经任何添加修饰和扭曲误传的,原初版本。
“至于上古时的神话时代是否真实存在,就连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曾说‘《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我们这些人就更无法妄自断定了。
“但,去掉后世填补进去的那一切华丽繁复的文字,和图画的伪装修饰之后,剩下的那些最简练、最质朴的图画,也许才是这部旷世绝作的精髓和原貌。”
华霁秋终于点了头:“小牧说得有道理。”
秦赐:“如果这四幅岩壁画所描述的是异世界发生的事,那么‘众生’就是异世界的众生了。”
卫东:“怪不得这些生物都这么古怪和难以想象,也许这种形象才是异世界生物的大众态。”
秦赐:“而我的疑问在于关于大洪水的刻画,人类世界发生过大洪水是有迹可循的,怎么异世界也曾发生过大洪水吗?”
牧怿然:“关于那场大洪水,从神学角度来寻找依据,大概就是有些观点里认为的共工怒撞不周山后,导致天倾地陷而引发的大洪水这种说法了。
“而从科学角度来说,有人认为是那一时期地球上的气候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出现过大规模的冰川活动,从而导致了大洪水。
“但有一个情况值得注意,在那一时期的历史记忆里,几乎全球范围内都有关于大洪水浩劫的传说。古巴比伦的说法是‘洪水伴随着风暴,几乎在一夜之间淹没了大陆上所有的高山’;古墨西哥的说法是‘天接近了地,一天之内,所有的人都灭绝了,山也隐没在了洪水之中’;印第安的说法是‘发生了大洪水,周围变得一片漆黑,人类就这样彻底灭绝了’;玛雅圣书说‘这是毁灭性的大破坏,一场大洪灾,人们都淹死在从天而降的黏糊糊的大雨中’;而神秘、充满争议和猜测的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据说也是沉没在大洪水中;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圣经》里的记载,诺亚方舟就是为了大洪水而准备的。
“这场史前大洪水,大约是人类史上最具传奇性和神秘感的一次灭顶之灾了,全球这么多的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里,都有关于这场洪水的记忆和记载,这似乎充分证明了,在远古时期确曾发生过这样一次毁灭性的灾难,几乎造成了整个人类的灭绝。
“那么问题就在此——这场几乎覆盖全球的洪水,究竟是从哪儿来?怎么发生的?是什么样一种地质和气候的变化,能造成全球不同地理环境的地方同时遭遇这场洪水?
“科学角度至今也没有得出确凿的定论,但如果从神学角度来看,这场来自于上古众神之战所造成的灾难,影响到深埋于地下的异世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更或者就是大家刚才推测的,也许这场洪水就是来自于异世界的巫祷,为了毁灭人间的众生,从而为它们提供入侵的机会。”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柯寻道,“洪水的去向只有两种,一种是入海,一种是入地。像史前大洪水那种体量的洪灾,很可能会对地下的异世界造成同样的灭顶之灾,甚至比人间更严重,毕竟咱们在上面,洪水不是入了海就是入了地,而它们本来就已经在地下了,洪水落下来,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它们在地下已经难以存活,就想着另外谋生,找一块可以延续种族的新领地。
“那个时候人间的首领大禹已经差不多治好了水,大地恢复生机。异世界通过它们有‘观察之力’的大巫,观察到在上面还有一个世界,就决定以鬼文和巫祷之力,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带着它们的‘众生’冲到人间来。
“一个想霸占我们领土的异族,我们怎么可能肯放它们上来,于是就有了后头铸九鼎镇封两个世界的通道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推测也很靠谱。”秦赐点头。
“我也有一个推测。”岳岑将身上披的取暖用的羊羔绒毯子往上抻了抻,不急不徐地开口,“我认为我们骨相上的《山海图》由鬼文构成的那些图案,不仅仅是巫舞的形象,还有异世界生物的形象。
“铸鼎象物这个说法,我觉得并不是一句空话。大禹把神鬼异兽的形象刻在鼎上,为了让民众认识它们,从而可以有效地应付或避开它们,以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这个说法我认为是真实的。
“但九鼎上用以象物的图案,我猜测,应该不是人类世界的神鬼异兽,而是异世界的生物。
“也许当时身为人类首领的大禹和他手下的大巫,发现了异世界的企图后,也会利用巫祷之力对异世界进行观察,并将观察到的异世界的形象铸刻在九鼎上。
“由于担心异世界的生物通过其他的方法来到人界,于是就把这些形象铸刻在鼎上,以让自己的民众提高警惕。
“除此之外,我认为铸造带有异世界形象的九鼎,并不仅仅是为了像贴通缉告示一样,把异世界的形象张贴出来,以及封印两个世界的通道。
“它们可能,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作用和目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偶像祝诅术?”
第363章 山海17┃千般不好,唯有一好。
偶像祝诅术?
众人纷纷摇头。
卫东猜测:“……和爱豆明星小鲜肉有关?”
岳岑轻声解释:“这里的‘偶’,指的是雕塑或木雕等实体形象,是人心目中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象征物,或者是想要将神秘力量施予其上的象征物。而‘像’就比较好理解了,就是画像、形象的意思。
“偶像祝诅术,就是对塑像、雕像、画像或是其他偶像实施诅咒和攻击,借以打击偶像所代表的人物或鬼神。这是一种曾在世界各民族中广泛流行的典型的模仿巫术。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九鼎,实则就是大巫对异世界众生实施偶像祝诅术打击的巫器呢?”
“有道理啊!”卫东恍然大悟。
然而却看到旁边的柯寻皱起了眉头,一脸凝重。
“柯儿,怎么了?”卫东心下一跳。
柯寻看向面前的同伴们,语气同样凝重:“岑姐说,偶像祝诅术是对塑像、雕像、画像或是其他偶像实施诅咒和攻击——既算是雕塑也算是画像的九鼎上的图案,就是实施诅咒和攻击的对象,这就好比,我用针扎小人儿,感到疼的是小人儿所代表的一个真实的人一样——但别忘了,针同样也扎在了小人儿的身上。”
朱浩文目光一震,语气竟有些沉厉:“也就是说,身具九鼎图案骨相的我们——就是那个‘小人儿’,真正的‘针扎’打击,是直接作用在我们的身上的!”
大家闻言,登时都变了脸色。
“这是怎么说——”卫东有些惊急,“意思是打击力量会直接打在我们的身上,然后通过我们,异世界的那些东西才会消停?”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推测……目前来看,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了。”华霁秋沉声道。
“怪不得在我们把岩壁上所有的巫符清理出来之后,骨相上的花纹就能很轻易地被吴悠看到,”柯寻目光扫向帐篷外,“看来是因为异世界的巫符之力召唤出了我们骨相上的封印之力,我们的骨相感受到了异世界的巫力入侵,就连忙显现出来,想要对抗这股巫力。”
“那,那我们怎么办?”卫东搓着脸,“难道就这样束手等着挨针扎?”
众人一时沉默,直到到了该吃饭的时间,才暂时停下讨论。
饭间气氛压抑。
饭后小歇一阵,大家没有再打开投影仪,而是坐在一起商讨对策。
“现在我们怎么办?”李小春在大家的脸上看了一圈,“你们说,咱们晚上想法子把那个岩石高台毁掉怎么样?比如弄些火药来把它炸了?”
目光落在柯寻的脸上,似乎觉得这一伙人里只有这个人真敢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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