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可
他掀了榻上毯子,先前两人脱下的衣服团在一处,他从中翻出封信来,回西厢看镜。镜窝在被子里还在睡,他撩开帐子看了许久,将那封信放到镜的枕边。
再将帐子掩好,他回东厢书房,摊开裁好的纸,自己给自己磨墨,提笔再写信。
这一封,是写给京中陛下的。
月上中天的时候,鲜少做梦的镜,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掉进一个洞里,他吓坏了,翻身就要飘走。可那洞里有水!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水,黏黏糊糊的,攀扯着他,飞都飞不起来!
他怎么打那水,水也不听话!那水似乎不想让他走!
他打水的时候,其实也在床上胡乱扑腾。扑腾扑腾着,有那水滴溅到嘴中,他的手停住了,也不扑腾了,那水竟然是甜的!
他用手沾了更多的水放到嘴中,竟然真的是甜的!
甜甜的,比糖还好吃。
那糖水还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点头:“我喜欢啊!”
“那我就是你的啦!”
镜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你跟我回家!”
他用手去掬那糖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睁,他醒了。
可他还未完全从梦中醒来,他咂咂嘴,梦里的糖水真甜啊,他想吃糖!
他张口就要喊人,忽然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他小心翼翼地四处看看,再掀开被子往下看自己的身子。看了一点儿,他又赶紧放下被子,不敢再看了。过了会儿,他再看一回,他伸手戳戳自己的肚子,那里有个印子。
他赶紧再盖上被子,一动不动。
屋内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显然是没人在,否则人有丁点儿动静,他都能听到。
他身上团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撩开一点点的帐子,探出脑袋瓜,左右看看,果然一个人没有。
他那张脸,被烛光照得莹润非常,两只眼睛跟黑葡萄似的。
他将室内环视一圈,又缩回去,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最后,被中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偷笑。
笑着笑着,觉着脖颈被硌着了,他伸手往后摸摸,咦,他摸到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小宝亲启”。
他赶紧“噌噌噌”地坐起身,从被中伸出两条胳膊,靠在床头拆开那封信仔细瞧。
起头便是“吾爱镜小宝”。
镜拿信纸盖住脸,缓了好久,才好意思继续往下看,结果越看越傻,越傻越高兴,越高兴却又越不好意思。
伏在被子上,傻笑的他,想到窗下榻上种种。
害羞至极的他决定,还是先遁吧!
他裹着被子,直接拿上那封情书,留下墓碑,先走一步!
而此时在东厢书房用功的九殿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怜可叹啊!
第41章 偷心
待九殿下写好给京中陛下的信,复又查看一遍,将墨晾干,自己亲手将纸叠好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好。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个木匣子,将信放进去,随手搁在书桌上。
过几日,来宣旨的太监官员们便要归京,正好替他带回。
姬澜被降了爵,定会安分一阵子,这次二皇子姬潇与他舅舅出尽了风头。姬潇这人,读书、卖弄风花雪月上头还有几分本事,真要论起心机来,姬澜用根小拇指都能将他按下去。
但姬潇有个好外家与母妃,有人替他操心,这是姬澜比不过的。
姬澜此时定是恨极了姬潇,偏自己又不能走动。而他在宜州又当上了王爷,姬澜也怕陛下把他召回去,下一步肯定要挑他与姬潇。
姬泱不屑地哼笑一声,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偏偏他的父皇,犹豫又多疑,此时没准还真觉得姬潇总要好过姬澜,这阵子想必会对姬潇很好,却也不敢完全信任姬潇。他当初被说杀害太子,是姬澜带人去他府里搜的东西,姬澜犯了错,父皇再想到他这个被流放到此处的九儿子,没准也会心疼,甚至想召他回京。
姬泱压根不想回去,他觉着宜州挺好,小鬼还没好好玩呢,他也无意搅进京城的浑水。
他信上先是谢恩,谢陛下的恩,再感恩,感父皇的恩,最后是诚心提议二皇子当太子。
父皇不可能再立太子,尤其还是姬潇这种外家权势很大的太子。但他偏要这么提议,嫡长子不在了,次子当太子,天经地义。不仅父皇会觉得他仁义至极、懂规矩,就是姬潇也要感谢他。姬澜不是想挑他与姬潇?看姬澜还怎么挑。
可以说,姬泱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这样的事,也不难。
他从前无意于夺位,便是觉着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彼此猜测心思,疲累得很。天地那么大,他不想将自己禁锢于皇宫与心术之中。他们明明是父子、兄弟,却要这般提防与猜测,甚至相互暗害。你不害别人,被害的就是你。
他自己就是个教训。
姬泱早已想明白这点,却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他起身往西厢走去,还是他的小鬼好。
与人打交道,实在不如跟鬼妖打交道好。就是坏脾气的鬼姐妹与芳菲,甚至是玉宫门口看门的女鬼,都比他的父亲兄弟讨喜。
如今他有了小鬼,他想得很通,当几十年皇帝,生而为人,生而为皇子的使命完成,他便同小鬼一同当一对鬼夫夫去,岂不快哉?
想到小鬼,总是令人愉悦的,九殿下进东厢前,还先叫蕴蓉等人来摆膳,正好将小鬼叫醒,一处用晚膳。
姬泱面带微笑走入卧房,那笑容完全是自心发出。
只是,当他迈入卧房,看到床前那熟悉墓碑的刹那,笑容凝滞了。
他的小鬼又回“娘家”了。
怀王爷能怎么办?
怀王爷不能怎么办啊!
他上前,手抚墓碑是各样哄,问小鬼为何又回家去了,是不是又生气了?是不是他哪里又做得不对呢?
哄了半晌,里头飘出片叶子,怀王爷赶紧接住了仔细看。
上写:以后不许你给我写情书了!
为何!他可是特地写来,为了哄小鬼的。难不成这情书还写错了?他仔细想了许久的遣词造句。
姬泱立即也这么问了,问了半天,里头也没回应。
镜小宝从宫门背后起身,拍拍身上压根没有的灰,不搭理姬泱了,转身飘回自己的寝殿。他进去,也不许其他鬼进来,他独自冲到床前,这才小心翼翼从袖中抽出姬泱写给的那封情书。
他特别珍惜又不舍地展开,将它们摊在床上,他跪坐在床榻上,趴在床边,一个字又一个字地,再看一遍。看了一遍依然不嫌腻,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下巴搁在手面上,吃吃傻笑。
他真的好喜欢情书啊。
他是第一个收到情书的鬼吧。
姬泱写的情书真好看,比写的故事还要好看呢!全是夸他的!他将脸埋进臂弯里,咧着嘴笑,笑着笑着他又着急抬头。他方才让姬泱以后不要给他写情书了,是他瞎说的!他一时不好意思,才瞎说的!
万一姬泱当真了,真不给他写了怎么办?
他要的,他还要好多好多情书的!
他拉过被子,盖住信纸,回身又飘回宫门,写了张叶子,从门缝里塞出去。
——你还在不在?
姬泱接到那片叶子,哭笑不得,他当然在。
又是一片叶子飞出来:你还写不写情书?
姬泱想了想,故意写:你既不喜欢,我不写了。
再也没有叶子飞出来了。
姬泱也坐在床榻上,毕竟镜的墓碑便立在床跟前,他往后靠去,靠在床边闭眼无声而笑,真是个傲气的小鬼。
姬泱再写:写写写,给你写生生世世。
写好后,将纸塞过去。
片刻之后,终于再飞来一片叶子,上书:哼!
姬泱笑出声,这是小祖宗勉强满意了,只是他也知道,按照镜的性子,总要好几天才好意思出来的。他拍拍墓碑:“害羞够了,早些回来,有好东西给你玩儿。”
什么叫“害羞够了”?!
镜很生气,他能害羞,即便姬泱知道他害羞,却不能说出口!
他从袖中找出一个小海螺,朝内用力“哼”了声说:“我不回来了!姬泱是坏人!”
随后,将小海螺扔了出去。
姬泱自又是一阵朗声大笑,不回来?不存在的。
他有的是法子。
晚膳到底是姬泱自己用的,蕴蓉瞧见他独自一人出来,立即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先是捂嘴偷笑,随后便用“我们殿下真是可怜”的眼神偷瞄他。
姬泱不慌不忙地用膳,蕴蓉为他布菜,难免觉得有些寂寞。
镜公子在家时,有时殿下没空陪着吃饭,是她和芳菲陪镜公子,若是夜里,鬼姐妹也会过来,那就更热闹了。鬼妖其实很有趣,心思格外浅显,天真得很,她很爱与她们相处。
她还特喜欢给镜公子布菜,给他搛什么都说好吃,都要说“谢谢姐姐”。
轮到他们殿下,那可真没趣,半天儿不说一句话。
其实这原本才是用膳的规矩,只是他们府里,这些人也被镜给带偏了。
姬泱瞄她一眼,玩笑道:“你还不乐意了?”
蕴蓉笑,问:“殿下这回又要怎么哄小公子回来?不如再多写几个故事?挑那极有趣的。”
怀王爷高深莫测地笑了几声,继续用膳,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当晚,他并未睡在自己的卧房内。自从来到宜州,因为“和离”一事,脸皮极薄又极在意自尊的小鬼不许两人睡一张床。姬泱原还打算趁热打铁,争取复了婚,今夜就睡一处。
没料啊,又泡汤了。
不过好事儿从不怕等,姬泱夜里还是在书房里睡的,左右无事可做,又无睡意,给他母妃也写了封信。人家是上阵父子兵、兄弟兵,到了他们,倒是母子兵了。写好信,他才浅睡了三两时辰。
之后几日,送走京中来人,写给父皇的信也被装入□□的竹筒内封好,由顾皙亲自带着回京。顾皙回京前还惦记着镜,非问他:“那仙童似的少年到底是谁!瞧你小气的,一眼也不舍得让人瞧!”
姬泱与他是当朋友一般来往的,听闻此话,很不客气地挥去手中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