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汭生
嗡的一声,门开了。
冷近满意地颔首,周岐微笑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六名武装人员留下四位守门,两位匆匆跟着冷近进入房间,出来时,其中一个年纪轻脸很白的小孩儿背着那神秘贵客出来。
那人从头到脚都被绒毯盖了个严严实实,像是件价值连城但轻易见不得光的老收藏品。
周岐不禁对这个能让冷近欣然退步的人很感兴趣,腆着脸问:“不知这位是……?”
“瞎问什么?”冷近老气横秋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到目前我有问你什么身份了吗?”
周岐:“……”
目的达成,两队人马打算就此分道扬镳。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整座建筑物都震了震。对方一人按住耳麦,脸色一变,俯身在冷近耳边说了句什么。
冷近松弛的脸皮一阵抖动,喃喃:“居然来得这么快。”
与此同时,周岐的无线电里也传来德尔塔B组的简洁速报:“东面来了三架歼击机,直升机坠毁,天台失守。”
紧接着,是突击A组:“对方援军到了,大门外陷入苦战,火力太猛,我们不得不退守建筑物!”
走道内静了几秒。
周岐与冷近几乎同时发出指令:“全员撤退!”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周岐扯了扯嘴角:“直升机坠毁,你们的撤退路线基本被封死,怎么撤?”
冷近面色凝重,问他旁边抖个不停的小孩儿:“有planB吗?”
小孩儿腾出手擦了把汗:“有有有,有的。”
“什么?”
“从后门突围。”
周岐:“……”
周岐其实很不想打击他们,但为了他的那三个问题,不得不好心提醒:“你觉得曹崇业会特地给你留个后门吗?”
小孩儿怔了怔,脸色已经白成了僵尸,差点兜不住背上的人。
周岐叹了口气,招招手:“都跟我来吧。”
说完,他转身埋头,走了。冷近将信将疑,但身陷重围,危机四伏,由不得他思虑周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撤退指令发出后,大面积随即停止,所有人转入追逐战。
周岐一行人一路马不停蹄地下到疗养院的负一楼停车场,并在那里与敌方一只装备精良的十二人小分队正面交火。
上来先是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扫射。
装弹的间隙,周岐瞄了眼冷近他们七人,不对,加上小孩儿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总共八人。他们的队形很保守,其余五人几乎是用身体在为冷近和那个沉睡的人提供严密的防护。
“铛铛铛铛……”
子弹在车身上射出一个个透光的小孔。
范斯长于卧底,枪法上则稀松平常,所以周岐这边能打的,也就他和B3。
高火力对拼持续了一阵子,对面阵亡六人,冷近那边也倒下了两个,弹药不足,进入谨慎的放一枪就跑阶段。
周岐伏击了一个按捺不住探头的,随即快速奔跑变更掩护,一排子弹贴着他的脚面射在地上,飞溅出一溜长长的烟尘。
复杂战局内高速移动的目标反而相对安全,那些自以为找到绝好掩护静止不动的,最后往往都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后背紧贴着承重柱,周岐剧烈喘息,眼角余光里,那个小孩儿把背上的人轻轻放在冷近身边,端起枪前去支援他被围攻的两名弟兄。
而就在他看不叫的死角里,一把冲锋枪正在寻找最适合的射杀角度。
瞄准镜里,冷近拿着把冲锋枪,放在眼皮子底下端详。
精钢反射着冷光,指腹缓慢摩挲枪身,这位耄耋老人不合时宜地怀念起当年枪林弹雨里的戎马生涯。
他已经很久没上过前线了,很久没闻过血和硝烟的味道。
他老眼昏花,时常分不清敌人和自己人。
像是过于吃力,冷近慢慢垂下手,把沉重的枪塞进另一只绵软无力的手中。
“还是你来吧。”他昏沉的双眼直视前方,对空气说话,“你现在自由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岐同样在瞄准那一片在视野中蠕动的灰色钢盔。
对方显然是个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惯会隐蔽要害,滴水不漏。周岐的额角渗出汗珠,他得在对方朝冷近射出第一颗子弹前先下手为强。
角度不佳,距离太远,周岐缓慢变更位置,朝灰色钢盔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对方察觉到了!
冲锋枪的枪口一转,即刻在他藏身的柱子上扫出一排冒烟的弹坑。
周岐迅速回身,后脑勺抵着墙,晚一秒,子弹都会贯穿他的眼窝。
低声骂了句“操你祖宗”,周岐脱了身上不合尺寸的西装外套,扬手扔出去。
对方的神经同样高度紧绷,视野中一出现移动物体,不管活物死物,先乱射一通。
趁着外套短暂吸引了火力,周岐反身急速奔跑,直接绕到对方正后方。
这是个大胆的举动,因为他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空旷地带,没有任何像样的掩护,随时可能被另一个人盯上。所以他必须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一枪了结。然后抢夺对方的隐蔽点。
砰砰砰!
西装外套高高抛起,被射成筛子后又缓缓落地。
在这个过程中,同时响起三声枪响,三颗子弹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射出,有了三种不同的归宿。
一颗子弹射穿了灰色钢盔。
一颗子弹擦着周岐的肩膀而过。
最后一颗子弹没入周岐身后伏击者的眉心。
某个倒霉的黄雀被技术更高超的黄雀捕杀了。
周岐捂着肩膀上被弹片划出的伤痕,急骤的心跳声中,他扭头看向那颗救了他一命的子弹射出的方向。
如果他没看错,那是冷近所在的掩护方位。
是宝刀未老的冷近吗?
不,不是。
周岐眯起眼睛,他看到那把握着枪的手缓缓收回。
那是一只年轻的,修长的,姿态优美的手,虎口处有暗黄的枪茧。
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抽象的熟悉感贯穿灵魂,撼动心智,把他活生生钉在原地。
“头儿!”B3大吼,“别发愣!”
周岐眉头一蹙,下意识装弹上膛,机械的动作像吃饭喝水那样娴熟连贯。他就地一滚,避开紧随而来的暗枪,蹬地爬起,到达目标隐蔽点。
心脏仍在胸膛里突突个不停,一如楼里楼外此起彼伏的枪声。
那是他把玩过端详过无数次的手。周岐心底浮现一直压抑的声音。他甚至说不清他是通过什么特殊的细节认出来的,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那个人的手。没错,是的,他确定。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那个人回来了,他还活着!
断断续续的思维在亢奋的脑细胞间毫无逻辑地往来跳跃。
敌人只剩下两名还在负隅顽抗。
冷近方损失惨重,周岐与他的下属负责扫尾。
等枪声歇止,整个地下停车场重归平静,周岐端着枪,哒哒踏着皮靴,来到冷近跟前。
“多谢了。”
冷近扶着墙站起身,照旧命令之前那个小孩儿过来背人。
周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伸手拦住气喘吁吁冲过来的年轻战士。
“元帅,能不能让我看看这位被包得像粽子的神秘人?”周岐提的要求近乎无礼。
冷近耷拉的眼皮登时撑得光滑了:“我们有配合您检阅的义务吗?”
“他。”周岐耸动喉结,指向似乎又陷入昏迷一动不动的神秘人,“兴许是我的一位熟人。”
冷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断然道:“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元帅说了算的。”
周岐步步紧逼,那两个还沉浸在枪战余味中的士兵一时间有点懵。
怎么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突然就翻脸了?
“你……!”
眼看周岐的手伸向那层薄毯,冷近劈手要拦。
周岐克制着力道,抓住冷近的肩膀,把他转了个圈,直接推到了那小孩儿的身上,另一个还没缓过神来的士兵则被范斯拿枪抵住了太阳穴。
“刷!”,周岐扯下那层白色绒毯。
日思夜想的鬼魂就这么重返阳间。
他的指尖剧烈一抖,瞳孔紧缩,绒毯无声坠落地面。
第96章 别来无恙
周岐张着嘴,说不出话,就像有人把缰绳塞进他嘴里,坚韧的麻茎勒住他的舌头。
思考让位于情绪,并且完全失控,就好像醉汉驾驶着他破烂的小轿车高速飞驰。他沿河流疾奔。时间搏动着,一张一缩犹如呼吸着的宇宙。他回过神来,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那张沉静的睡脸在视网膜上不断放大。
过去三个月,周岐大量酗酒,清醒时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海德利安疗养院。
对外,他把这次行动的具体目标设置成疑点重重的冷近。他也是这么对自己强调的。徐迟已经死了,停止任何没有意义的冒险与搜索。这些念头每日在脑海里重复成千上万遍,最终砌成高墙,把热切的期冀圈禁。
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通过日复一日的强化,周岐就这样强迫自己把希望值降到最低。这点跟酗酒的本质相同,都属于一种懦弱的逃避,逃避那些预感自己不能承受的痛苦。
他几乎从来没想过,徐迟可能还活着。
或者说,他其实每天都在想,但拒绝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