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魔王阿花
第135章
顾清岚死了,他弟弟才初中毕业,还未完全懂事,沪州的局势变得动荡不安,军阀里不老实的部下企图霸权,以前跟着顾清岚的部下自身难保,沪州的管理变得尤为混乱,手里有钱有权的,听到风声纷纷跑去邻城避难。
不久之后,为了躲避伺机而动的仇人,顾家搬离了沪州。
潘十二整个人都是呆滞的,群龙无首的沪州动荡不安,每日清晨在大街上饿死的尸体越来越多,暴乱和抢杀时有发生,愧疚的感觉像藤蔓似的将他包裹起来,半夜躺在床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呆呆看着床铺,失落和膨胀感涌上心头。
“对不起——”他不断地说:“对不起——”
马夫人看儿子精神恍惚,心焦气躁,想要拉着他离开沪州避难,潘十二死活不愿意,每天的食物,都是吃一顿饿一顿,本就纤细的人,渐渐瘦得脱了相。
瘦到脱相以后,他反倒不怎么颓然了,起先,马夫人是欣喜的,以为儿子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之后才发现不对——
潘十二常常自言自语,一个人坐着,眼神却往一旁空气瞄去,他看的不是飘忽的位置,而是固定的方向,不断小声嘀咕,仿佛身旁有人在和他对话似的。
马夫人看得寒毛直竖,儿子这副模样,不像好转了,倒像是患了什么精神疾病,情绪虽好上许多,精神却极差,时间久了,便卧病在床,时而清醒,对着空气说话,说累了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一睡就是半天。
马夫人找了很多医生,都查不出什么病症,最后倒是碰到沪州流浪儿来的天师,马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请了他为潘十二医治。
天师见了潘十二一面,摇头直叹,说他恶鬼缠身,又心存死念,怕是活不久了。
马夫人大惊失色,问他有什么解救的办法,天师眼中闪过一抹怜悯,道:“夫人,令公子身旁的恶鬼是他的爱人吧?”
马夫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天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见到她这副躲避闪烁的样子也有所了然,便道:“我虽不知恶鬼如何死的,但它身上的因果线的的确确牵向了您,夫人,母债子偿……您造了什么孽,应得什么果,既然令公子帮你还了,不如好好享受余生。”
马夫人犹如晴天霹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师叹道:“我的意思是节哀顺变。”
见马夫人面部僵硬,动弹不得,天师看了在床上晕睡的潘十二一眼,道:“我道行不深,虽没有办法,但他身边的恶鬼执念太深,留在世间恐怕造成动乱,可以将它暂时封印,以免造成误伤,但令公子不仅遭受恶鬼侵体,也被降头术反噬,怕是时日不多。”
天师说:“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马夫人仿佛浑身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床边,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七日后,顾清岚被封印在清玉山上,后来官匪暴乱,常年有乱杀无辜,血流成河是常态,从那个时候,清玉山开始下雪,到了夏季都不曾停止,纷纷扬扬的大雪倾洒在清玉山里,仿佛在清洗上面留下的血迹。
时间长了,清玉山变得不再适合人居住,清玉山也不再称为清玉山,而叫做清玉雪山。
……
潘十二神智模糊,时而清醒,时而晕睡,清醒时便和顾清岚的魂魄说会话,可不知哪一天起,等他睁开眼睛,顾清岚又不见了。
再清醒时,便是他奔赴黄泉之时。
周围还是隐隐泛着绿光,引路人摇着桨,潘十二茫然地坐在船尾。
“这是哪里?”他问。
引路人道:“黄泉。”
“我死了吗?”
“没错。”
他卧床多日,很长一段时间病入膏霜,潘十二对自己的死亡并不意外,他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黑海映入眼帘,两岸有枯树枝,也有盛开的红色花朵,摇摇曳曳,艳丽而美好。
引路人道:“那是彼岸花,能摧毁人的心智。”
“是吗?”潘十二收回视线,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见十殿阎罗王,他们会判定你今生所做之事,决定你的去留。”
潘十二沉默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矗立在黑海之上的巨大铜门,威严且令人畏惧,灵魂发出来自于本能的颤栗,他蹲下身,克制住深深的惧意,问:“十殿阎罗王就在里面?”
引路人悠悠道:“自然,现在,你将去第一殿。”
潘十二跨出步子,踏上岸,脚步虚软,铜门缓缓打开,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他往前走,眼前是条幽深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门口守着两个看不见脸的鬼差,见有人来了,其中一个便飘飘忽忽为他带路。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才看到第二扇门,门有意识地打开,里面是明亮的大堂,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高处坐着一个长发男人,银发黑瞳,面容清冷,隐约睨得着长相,是那种毫无攻击性,却极其疏远的美,他摊开手,十指修长白皙,接过辅佐官递来的卷轴,淡淡道:“逝者,潘熙洛。”
这个银发美人,和白盼长得一模一样。
此处的景象在小盐巴眼中宛若定格一般。
这种虚幻地,一百年前的回忆,呈现在他眼前,潘十二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就是一段悲伤的电影,然而电影里,却出现了尤为熟悉的人,这种熟悉,和之前的乔辉方琳茹不同,像隐藏已久的秘密,在顷刻之间,忽然剥开,坦露在眼前。
审判还在进行,辅佐官递了卷轴,便探出一截身子,托着下巴,凑到银发美人跟前,一起翻看潘十二的人生阅历:“你小名叫潘十二啊……”
辅佐官声音懒洋洋的,可以看出与第一殿阎罗王的关系亲密又随意。
他长发黑亮顺滑,由于靠得太近,在银发美人的脸颊处轻轻扫过。
“别闹。”银发美人微恼,推开了他,转而对潘十二道:“你一生做好事二百三十八件,包括救助乞丐,接济绵织厂童工,施舍仆人救他妻儿性命,恶事四十二件,包括拍死一百六十只蚊子,踩死二十五只蟑螂,吹牛说谎——但功过相抵,可不去地狱受刑,直接投胎。”
潘十二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投胎。”
银发美人蹙眉:“为何?你若投胎,下一世必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女。”
潘十二苦笑:“我这世也是,却不得善终。”
“不同。”银发美人道:“寿终正寝之前,你可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
第136章
潘十二有一霎那的愣怔,但还是拒绝了,他祈求道:“能不能让我呆在地府——”
银发美人冰凉的眸子在他魂魄上转了一圈,淡淡道:“不可以。”
潘十二露出沮丧颓然的神色,辅佐官见状,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他是为你好,地府里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厉鬼,像你这样狠不下心,又心存善念的魂魄是活不下来的。”
“清玉雪山里……”潘十二垂下眼帘:“埋着一缕恶鬼,被天师封印了一百年,我想等它出来。”
“等他出来,然后一起投胎?”银发美人道:“人各有命,即便你有毅力等待,投胎时却未必投在同一地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缘分尽了,等上一百年,值得吗?”
潘十二又不说话了,他思索片刻,眸中存有希冀:“大人能将他放出来吗?”
银发美人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无法离开地府。”
潘十二眼中燃起的亮光,蓦地灭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辅佐官笑眯眯道:“近日凡间懂得用玄学诡道作恶的太多,害了人想方设法躲避报应,正好你去当那恶人,把他们带入地狱,也算对枉死之人有个交代。”
银发美人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
辅佐官当没察觉似的,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虽能延长你投胎的时间,但渐渐的,这些恶会萦绕在你身边,侵蚀你的魂魄,你不也会变成恶鬼,徘徊在地府,到时候,想投胎都难投了。”
“我可以。”潘十二语气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重复道:“我可以的。”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久久徘徊。
……
小盐巴喃喃道:“为什么那个辅佐官,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白盼应了一声,却没有解释。
小盐巴突然有些生气了。
“他是薛琰吗?”他不想再逃避,执着地问道:“你不是顶香人,你是十殿的第一殿阎罗王,他是你的辅佐官,你一直喜欢他,对不对?”
白盼闻言,和他对视,小盐巴努力睁大眼睛,做出怒气冲冲的模样,生怕他又不解释,转移话题。
白盼失笑,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道:“你怎么总跟自己过不去?薛琰就是你啊……你天生煞气重,是因为你本是恶鬼的缘故,不该投胎转世,十八年前,被人一脚踹下忘川河,我来寻你,是怕那人再有所不轨。”
“我当然喜欢你。”白盼手指往上,拢了拢他的发丝,附在他耳畔边说道:“从前在地府,你就是我的人。”
小盐巴猛地涨红了脸。
突然将真相说出,砸了个措手不及哩。
“你……”他的心怦怦乱跳,凑近了想要表白,大脑却一阵晕眩。
绿色的景象开始扭动,崩塌,破裂,形成了碎片,一块块掉落在地,脚下的地面摇摇晃晃,还有些站不稳,小盐巴捂住眼睛,他头晕眼花,只有使自己看不见,崩塌的世界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等耳边碎片掉落的声音逐渐归于宁静,小盐巴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雪山,他往后看,迷雾林在身后,像是已经出来了。
纷飞的大雪在头顶上堆积,虽然出来了,反而显得极为怪异。
其余同行的五人——包括死去的金冉冉和冯志森,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乔辉和辛海,全部呈现在眼前,他们神态古怪,眼睛定定看着前方,一脸呆滞,脚步虚浮,像是已经变成了魂魄,毫无意识。
小盐巴细细数着,发现方琳茹不见了。
潘十二回忆了自己的过去,这种感觉显然并不好受,他没有立即走出来,有点郁郁寡欢,待小盐巴询问,才意识到走丢了一个。
他将手中扇子合拢,奇道:“明明进迷雾林时还是活人……就算陷进幻境里,我都出来了,幻境崩塌,她也没有出不来的可能啊……”
话是这样说,方琳茹的的确确失踪了,背包和行李是跟着一起不见的,说明极有可能是她第一个苏醒过来,提前离开,至于为什么提前离开,总令人疑窦重重。
原地等待半晌,还是不见踪影,最终决定先行离开。
潘十二将其余四个魂魄窜在一起,牵着向前赶路。
傍晚的时候,终于抵达山顶,乌烟瘴气的黑雾笼罩着山头,恶兽窃窃私语的声音便得更加清晰,有些甚至露了头,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潘十二是魂魄的状态,面对这些恶兽力不从心。
白盼在前面为他开路,手中的符纸像不要钱般稀稀拉拉分散着飘开,恶兽们恐惧着他的符纸,碰到冒着黑气的皮肤上,仿佛被火灼伤了似的,哀叫着逃离,渐渐的,它们和潘十二形成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
抵达山顶,金冉冉一行的魂魄缓缓没入雪山里,仿佛要和清玉山融为一体。
小盐巴问:“他在做什么?”
白盼解释:“简单的祭祀,除了售卖古钱诱惑贪婪之人上钩,他每半年还会向地府投下一些恶人的魂魄,以此减缓转世投胎的时间。”
“哦——”小盐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潘十二已经开始献祭了。
白盼杵在清玉雪山的最高处,感到阵阵的阴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起初倒是没什么,后来这股阴气越发浓重,超过了在现实中应有的程度,一些恶兽闻到这股阴气恐惧地往后退,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小盐巴抱住胳膊,搓了两下:“有点冷。”
白盼蹙眉,将他揽进怀里。
白盼刚向他表过白哩……
小盐巴缩在他怀里,怪不好意思的,耳根偷偷地发烫,但周身的温度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了下来。
“还是有点冷……”
明明身上穿着冲锋衣,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这种寒冷不像是普通冰雪覆盖出的,而是深入骨髓,宛如要把五脏六肺统统冻住的那种寒冷。
白盼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