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子宛
岑路奇迹般地读懂了周浦深的唇形,也读懂了那句忠告背后的宽宥。苦涩的涟漪在心底泛开,岑路捏紧了麦克风的话柄,试着问自己:
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回忆如同潮水一般不合时宜地吞没了他,父亲带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金丝眼镜,男孩的手被包裹在男人温热的掌心里,温暖的话语从头顶的方向倾泻下来:
“小路,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正直,善良,诚实的人。”
人格与生命,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我没有抄袭别人的论文。小路,你相信爸爸,如果你也不相信爸爸,爸爸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如果,谎言可以换回一个人的命。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包庇某个人的冲动。岑路低下头,不敢去看男孩和听证官的目光,捏着麦克风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他哑声道:“周少尉并未……”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牺牲人质的打算。”一声轻柔却坚定的话语打断了麦克风里的声音。
梁浅急了,顾不得许多直接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浦深你给我闭嘴!”
“肃静!”听证官一敲法槌,神色发冷。一旁的军官不忍地看了周浦深一眼,拉了拉梁浅的军服衣角,请求少校坐下。
岑路只觉得嗓子里着了火,那股火焰以燎原之势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从咽喉烧到了他的心脏,点燃了那里所有的血液。大火燃尽,留下的只有黑洞洞的焦炭,拖着他的心沉沉地朝下坠落而去。
李常青朝陪审团笑得如同三月春风:“陪审团大人,被告自己承认了,接下来建议各位将被告移交元老院处置。”
陪审团有人出言:“如若移交元老院,大人有何计划?”
“这个嘛,”李常青再一次翘起了二郎腿,“周浦深身为庶民,却对贵族子弟的生命安危置于不顾,元老院自然会上交最高庭审,量刑就交给检察院……”
“是嘛。”一个婉转的女声突然打断了陪审团与李常青的交流,那声音动听得如同夜莺歌唱,带着危险的甜蜜与高亢。
李常青呆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丧家犬梁浅身边的那个美人军官信步走下了席位,白色的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美人身材窈窕,正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走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李常青看着女军官脸色不善,伸手举起了文件要挡,就算对方是女人,对于从不健身的李律师来说,还是只有被人胖揍的份。
窦怀叶却对满脸油腻的胖子毫无兴趣,走到周浦深面前便停下了脚步。她无视了听证官命令回席的指令,微微抬起头问比她整整高了半个身子的少尉:“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有过置学生性命于不顾的念头。”
周浦深单手受制,老老实实地对着长官立正:“是。”
“好,很好,”女人笑着拍了两下手,栗色的发梢妩媚地从耳边散落下来一些,“蹲下吧。”
周浦深从善如流地蹲下了,毛毛糙糙的头顶正对着长官。
窦怀叶冷笑了一声,涂着暗红色唇彩的两片唇瓣如同娇嫩的玫瑰花,只是这朵玫瑰,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只穿着黑色丝袜的细腿,狠狠地将细高跟踩在了周少尉的头上!
岑路猛地抬头,看见一道血液汇成的细流,缓缓地从周浦深的耳廓淌进了他军服的领口。
李常青连着听证官一齐惊呆了,竟然一时间忘记了阻止这种公然的暴行。
那只纤细修长的腿还在不停地施力,蹦起优美的足弓,朝着周浦深的头狠狠地踹过去,周浦深被踹得撞在栏杆上,鲜血染红了栏杆木头。
男人一声都没出,只是沉默着任鲜血淌满了整张英俊的脸。
礼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鞋底撞击头盖骨的“砰砰”声,以及窦怀叶冰冷的的问话:“周少尉,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军部的法规。”
周浦深匍匐在牢笼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眼眶肿得老高,他看不见窦怀叶的方位。高挺的鼻梁上粘着斑斑血迹,男人试着吐掉嘴里的血沫:“帝国军法……第十七条……一切……”
“大声点!”女声尖利地大叫,又是一记横向的侧踢,正中周浦深的颧骨。男人被那一脚踢得飞出去半截,身子撞到了对面的栏杆上,被固定的那只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断折声。
“是!”周浦深大吼一声,软绵绵的手臂勉强垂在身体一侧,他吐掉嘴里断裂的牙齿,声音里带着含混的气泡声:“帝国军法第十七条,军人一切以公民安危为先,违抗者处鞭刑!”
岑路没有去看满头是血的周浦深,只是愣愣地看着周浦深吐出来的那半截牙齿发呆。
“诸位都听见了。”一只脚依旧踩在周浦深的发顶,奶白色的鞋跟已经完全被粘稠的血液染红了,窦怀叶两鬓的碎发已经全部落下,沾了些汗水粘在尖尖的下巴两侧,她抬高了头,卷檐帽略有些歪斜:“陪审团大人,周浦深少尉已然承认罪行,再审也是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交由军方行刑以儆效尤。”
“我看谁,”美丽的女人站在礼堂高台上眯起眼睛,仿佛睥睨众生的高岭之花,扫视了周围一圈冷汗倒流的下属们,“还像周浦深一样是我军部的败类。”
第12章 章十二 禁闭
月光从看守所的天窗投进来,照亮了男人背脊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男人光裸着健壮的上身,背朝上趴在钢丝床上,一只手打着雪白的石膏吊在床头。头部则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所见之处几乎都裹上了白色的绷带,眉梢贴着大号的OK绷,阻止了男人挑眉的表情。
周浦深的职业直觉告诉他,接连两天来失血过多,他需要立即入睡保存体力。只是却苦于有人很没眼力见地一直坐在栏杆那头喋喋不休,周少尉的安眠计划一直没能实现。
“深深啊,你可千万别恨小美人儿,我们上听证会之前就说好了,一定不能把你交给元老院那帮子老家伙,所以小美人儿也是为了你好才演了这出戏……”
周浦深虚弱地抬眼撇了眼蹲在玻璃屏障之外的那人一眼,完全不想搭理他。
“深深啊我就知道你生气了,所以我才来这里劝你,无论如何咱们技术部都是一家,可千万不能搞内讧……”
周浦深心想没错我现在就想搞内讧,要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就跳出来打死你这个碎嘴的。
“深深……你看看我呗看看我,你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太累呀……”
“少校,”周浦深用尽了全部的涵养试着语气平和地对梁浅说话,“我没生气,我只是需要休息。”
“啊你果然累了,”外面的人丝毫没有感知到即将逼近的危险气息,没个正形地靠在玻璃窗上,眼泪汪汪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让岑教授明天再来。”
周浦深陡然一个鲤鱼打挺,用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左手拽过床上的毯子,盖上了背部那些狰狞的伤痕。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还好,岑教授来一趟不容易,还是让他进来吧。”
“嘤深深你真是区别对待,对我是一百个不待见,遇见心尖尖儿上的人就……”
周浦深听不下去了,连忙出声打断了他。少尉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早年还不知人心险恶的时候将心底的话对着梁浅说了个底朝天,现在叫人抓住了把柄。
“哼,害羞了。”梁浅却还不准备放过他,微微向前侧了身子去看那人表情,看见周浦深黝黑如同深潭的眸子望着天窗外,星光在他的眼底倒映出璀璨的光华,表情并不如梁浅所想的羞恼,反倒是带着些认真的坦坦荡荡。
梁浅有些愣了,继续问他:“说真的,你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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