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无弦
“白杞!你要背叛我吗!背叛你的父亲……”
“主人,主人?!主人!”程雪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他从幻觉中带了回来。夜谰呆滞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用力勾进泥土中痛苦地低吼了一声,一头撞在坚硬的树上令自己强行清醒。
程雪疾大惊,伸出手垫在他的脑门上制止了“自残”,哆哆嗦嗦地擦拭着他满头的冷汗问道:“主人,您怎么了?又难受了吗?”
“白杞……白杞……”夜谰怔然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替我记住,白杞……我娘的名字……我娘……”
程雪疾一愣,下意识地将名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记牢了,搀扶起夜谰靠着树干歇息。夜谰额露青筋,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上,胸膛以夸张的方式大幅度起伏着,不用想便知此时的他极为不适。
程雪疾蓦然回想起蜉所说的那个不太雅致的词,顿觉可笑至极。蜉虽是个不会开玩笑的性子,但夜谰的“病”定是她信口胡说,或者猜错了。于是他心生愧疚,努力顺着夜谰的胸膛,却不知夜谰正低头看向他在衣衫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眼底掠过一丝炙热的渴求,手悄悄地在他的脖颈上蹭了一下,感受着细腻的触感,竟如同寻到了一丝安慰似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夜谰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哪里不对劲了,除却心头的那道封印,还有另外一种欲望在折磨着他。如同种在他身体里的一枚蚕茧,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抽丝分离,即将羽化出奇怪的东西。
然而这到底是怎样的欲望?为什么他这么想将他的小猫填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懂,夜家的书籍里不曾记载这种东西,曾祖也不曾教习过。他只能混乱地焦虑着,迫使自己去回忆母亲的样子,寻求一丝安慰。然而有关她的记忆如同一柄生锈的铁锁,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纹丝不动。
“雪疾,抱紧我。”夜谰承受不住越来越快的心慌,将程雪疾大力地搂进了怀里。程雪疾被他抱得脚不能着地,只得艰难地环住他的腰身,莫名地跟着一起面颊发烫,醉酒般醺醺然地嗅着他散发出的特别的气息……
……
与此同时,妖界西境,“笙樾阁”。
西境之主笙玖自楼上缓步走下,面色极差地撑着栏杆唤道:“疏雨,你过来一下。”
疏雨正在楼下静候,见她突然出关不禁有些奇怪,走近后赫然发现她唇角的一抹鲜红,登时惊慌不已:“境主,您难不成遭反噬了?!”
“不止。”笙玖吐出一小口血液,愤愤地压低声音道:“那东西最近躁得厉害,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我用血契暂且镇住了它,但是被煞气侵蚀了心脉……去给我准备一池子“丹鹄酒”,我得泡上三四天。”
“境主,您千万不能再逞强了。”疏雨上前递去手帕,焦急地说道:“还是召集族中长老一并商讨对策……”
“没用,那东西只能用凤凰血镇着,除非你再给我找出只凤凰来。”笙玖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渐深:“而且,若被旁妖知晓这东西的存在,妖界……不,整个六界都得跟着殉葬!如今妖界局势紧张,人间百废待兴,上界自顾不暇。我守着这个秘密能多一天是一天吧,折腾不动了再说。”
“可是,您的身体……”疏雨欲言又止,将被她擦得满是血渍的手帕接了回来,触目惊心地直抽冷气。
笙玖却是满不在意,抬眼看着平静的天空,冷哼道:“与天同寿,不是我的活法。且珍惜现在的安和吧,灾祸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
说着,她望向眉头紧皱的疏雨:“如果我死了,记得在我死去的地方种上凤凰花,越红越好,我讨厌素净的颜色。”
“境主,您胡说什么呢!”疏雨将手帕攥成一团,面露恼意。
“除此之外……”笙玖顿了顿,嘴角慢慢勾起狡黠的笑意:“本境主的还要风风光光得嫁了,嫁给谁都行,只要看得过去!”
“境主……”疏雨语言又止,心情复杂地垂下了头:“您累了,该去歇息了。属下这就将酒准备好。”
“疏雨,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视线中,笙玖裹着金穗的玉靴向前踏了一步,几乎顶在了他的脚尖上。
“……请您回宫歇息。”疏雨没有抬头,避至一侧俯身不语。
笙玖却一甩袖子,绕过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最后立于阁楼门外微微侧过身来,浅笑道:“一切自有定数,本境主可不愿留下遗憾。疏雨,我不等你了。”
说罢化作火凤直入云霄,犹如烈烈朝霞映红了半片天空。悬挂在阁楼中的风铃清冷且孤独地被残风带着摇曳了一阵,最后终究回归沉寂……
☆、【相见】
自那日起,夜谰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时不时会产生幻觉,甚至开始自言自语。程雪疾焦急不已,却终究帮不上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照看着他,耐心回应着他的“疯话”。
“雪疾,我曾经是人族。”夜谰瞪大眼睛看向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幼童,穿过人族的衣服,吃过人族的食物。我娘给我亲手做的衣服……很小……用很柔软的布做的。”
程雪疾忙不迭地反问道:“人族会有您这般强大的妖力吗?不可能的,主人,您再细想想,您小时候是不是一条小蛟?”
“不是,我从来就没变成过蛟……”夜谰更加混乱,用手不断抓挠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惶然;“你看,我没有鳞片。夜家所有的蛟我都见过,他们可以变回蛟形……唯独我不可以,我不是蛟,我生来就是这副样子……不,小的时候我更像人一些……”
“主人,你看我也是人族的样子,但是我是猫啊!”程雪疾踮起脚擦拭他额头上的虚汗,勉强挤出笑容道:“您太累了,不要再想了,您就是蛟,是妖界的北境之主……”
“我不是,我不愿意当境主,我不是……”夜谰说着说着竟委屈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让他摸自己光滑的手臂:“我是人,我要当人,我不回妖界了……”
“主人……不……不可以……”程雪疾慌了神,小心揉搓着他的面颊安抚道:“你有好多大事要做,怎么可以不回去呢!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好不好?”
夜谰止住脚步,倚着身旁的大树一点点滑落至地上,萧瑟地看向远方:“我没有想做的事情。我不愿意当这个境主,当初是曾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当境主,就要进犯西境……我有个朋友在西境当境主。”
“哦哦是吗,但是但是……”程雪疾语塞,只能没话找话地继续哄他:“但是主人那么厉害,没有比你更适合当境主的妖啦!”
“是吗?”夜谰抬起头,看眼神似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但依旧透着疲倦:“雪疾,我曾经有想做的事……但是现在没有了……”
程雪疾看着如同逃兵败将般颓然的夜谰,心里揪着生疼,紧贴着他坐了下来,小声问道:“那主人再找一些想做的事情好不好?从很小很小的那种开始。”
“很小的事吗……”夜谰浑身酸软,却莫名亢奋,一点睡意都没有,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嘀咕着:“雪疾,别走远了,我不太想动弹。”
“我不走。”程雪疾忽然有些无措。此时他十分希望蜉能及时现身,感知一下夜谰哪里不舒服,总比这般硬挺着强。
“雪疾有想做的事吗……啊对了,你要去找你娘。”夜谰昏昏沉沉地说道。
“我不急,其实我……不去见也可以。”程雪疾落寞地垂下了头:“其实我有点怕见到她。”
“为什么?”夜谰勉强提起了精神。比起那些干巴巴的情报,他更希望程雪疾能亲口讲述自己的过去,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好。
程雪疾一只手攥着他的袖子,另一只则拨弄着脚下的野草,小声说道:“我娘挺恨我的。我爹跟我娘好了没几天就跑了,再也没回来过。他是妖,但我娘不知道。生下我之后才发现我是半妖。为此她吃了不少苦。”
“你对你爹还有印象吗?或许我可以找到他……”夜谰顿了顿,脑袋又有点迷糊:“揍他一顿。”
程雪疾不禁嗤笑出声,将野草扒下来别在脑袋上:“我没见过我爹,小的时候,我也不会藏耳朵跟尾巴。我娘拿布把我的脑袋包的紧紧的,还想用剪刀剪掉我的尾巴,但是没下去手。”
“嗯。”夜谰把他翘过来的尾巴搂紧怀里捋了捋:“剪尾巴很疼的……当年赫辛夷被砍掉了尾巴,趴了十多天才能下地……”
程雪疾脑袋上顶着草杆,对赫辛夷是谁已然没了印象,沉默了一阵继续说了下去:“幸好我是半妖,终归比人族早慧一些。三岁那年,我琢磨透怎么把耳朵跟尾巴藏起来了,可以正常到街上行走。但我娘一个妇道人家,带着我不好过活,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想着把我卖给富人家……”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眼底掠过一丝悲凉:“那天我头上别着草杆站在街边等人买,有个老爷想买我,上来就掀我衣服。我一害怕,不小心露出了耳朵,把他吓到了……然后官兵就来了,差点把我抓走,幸亏我跑得快。回去后我跟我娘说了,她好生气,打了我一顿。”
夜谰渐渐皱起眉头:“你娘在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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