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智玻璃糖
“啧,别这么叫我,恶心死了。”轶尧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嘴,半信半疑地也跳了下来,跟慕容子安一起过去查看,这才发现趴在草丛中的的确是个女子,因穿着绿色衣服一时间竟没被发现,她身上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却不知是为何晕倒在这地方。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轶尧抱着手站在一边,看慕容子安蹲下身去探那女子的鼻息,然后又去把脉,细细查看过后才长松了一口气:“她身上倒是没有伤,看着像是饿晕了,把她带回去吧。”
说着他也不期待轶尧会帮忙,单手就把那女子给拉了起来,正要向雪豹示意过来,就见轶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十分热情地凑了过来:“你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呀,我来帮你嘛。”
慕容子安有些诧异地看了轶尧一眼,旋即了然地笑了一下,却只是把那女子打横抱起,没让轶尧插手,只是说道:“你把雪豹牵过来,那东西虽说已经驯服了,却又未必肯让凡人乘坐,到时候伤了人反倒不好。”
正好轶尧才懒得管闲事,闻言高兴地“诶”了一声便转身去牵雪豹,然后十分“惊讶”地看见了提着大大小小猎物过来的林陶。
“大师兄?你们怎么过来了?”
还不等林陶说话,陆景宗便先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地说:“哟,不近女色的慕容小少爷这是开窍了?这位姑娘是谁啊?”
慕容子安难得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你休要胡说,平白污了旁人清誉,这姑娘是意外倒在此处的,我也不认识。”
相比而言林陶就不客气多了,直接踹了陆景宗一脚:“你就不能管管你那张嘴吗?胡说八道些什么,小一还在这儿呢!”
陆景宗撇了撇嘴,倒是没反驳,轶尧则是一副我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把雪豹给牵过去了,还不忘口头关心:“小心点小心点,别磕着了。”
慕容子安把那姑娘放上雪豹,然后问轶尧:“你把雪豹让了出来,一会儿就骑我的吧,我把这姑娘送出去,先把人救醒了再说。”
“不用啦,我和大师兄共乘就行。”轶尧飞快地往林陶身边一站,拉着他的衣角说:“人命关天,慕容公子先乘上雪豹速速回去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稍后就到。”
轶尧说着说着就黏到了林陶身上,抱着他的腰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他如今已经十五六岁了,个子窜得飞快,只比林陶矮了半个头,这动作做起来便不那么好看。
林陶满脸嫌弃地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一手去推开轶尧凑过来的脸,一边说道:“小一说的不错,慕容公子先去吧。”
既然林陶都没意见了,慕容子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一刻也不耽误地跨上雪豹离开了——慕容家养的雪豹本就温驯又通人性,根本不用担心把人甩下去的问题,他让轶尧去牵雪豹无非是知道这小子其实并不把人命当回事罢了,当着林陶的面,难得热情一把,慕容子安自然不会下他的面子。
自从轶尧长到十岁以后,小小骑术根本不成问题,轶尧就再也没有手把手教过他这些,好不容易得到了和林陶共乘一骑的机会,可把轶尧高兴坏了,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此便没有再找过慕容子安的麻烦,连带着对那被他们救下的女子都还不错。
那女子被救下后,自称是家中贫寒,被人诱拐贩卖至此,她不甘心逃了出来,无意间闯进了云州城的兽场,又因为多日饥饿晕了过去,如今已经是无家可归,城主夫人便将她留了下来,不过轶尧除了她醒来时和林陶一起去看过一次,便没有再见过她了。
云州城家大业大,他们即便是云州城的常客,也不一定就正好能碰见她,轶尧也没有多想,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她。
毕竟已经过去了百余年,轶尧现在又是五六岁的模样,芸姬并没有一眼认出他来,闻言倒是奇怪地看了轶尧一眼,说道:“听公子的意思,你此前认识我?”
看她不像是遭受过什么折磨的样子,想必即便是在梵殷手上也没吃什么苦,凭借合欢宗的手段倒也求了个自保。
合欢宗已经覆灭多年,芸姬的本事大约是从城主夫人手上学来的,只是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
轶尧这么想着,见她并未认出自己,便没有相认的意思,左右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往事,即便是慕容子安起死回生站在他面前都未必能让他有什么情绪波动,更不要说是他们随手救下的一个陌生人了。
因此轶尧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一派天真,说道:“我听说这里有个神秘客人,你是梵薄年的娘亲吗?你们长得真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那一句“故友重逢”般的感慨指的是“梵薄年母亲”这个身份,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芸姬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乎,闻言笑了笑,说道:“我也听说魔君殿里有一位魔君大人的小友,不曾想这么快就能见到。”
林陶入魔后混成了魔族的头头,这件事情众所皆知。
若是一个普通人,轶尧设身处地地想,若是他孤身一人陷入困境,而恰好这魔域里的老大他还认识,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地联系上林陶求他救命,哪怕传闻中魔君性情大变不近人情,哪怕魔君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很可能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可当林陶是唯一的希望的时候,他再怎么样也是会拼了命地抓住的。
看芸姬的样子,她既不像是已经绝望到放弃所有求救机会,也不像是心志坚定到已经在梵殷府中混得风生水起,而百年来林陶却不知道一丁点她的消息,那这里面就一定另有隐情了。
轶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毫不认生地爬上芸姬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说道:“梵薄年去哪儿了?我都找不到他玩儿。”
“他不在这儿。”
梵薄年在梵殷那里如履薄冰,梵薄年也绝不会让他轻易和母亲见面,而现在林陶刚把芸姬接回来,梵薄年却连见都没见芸姬一面就去找林陶“谢恩”去了,而芸姬话语里也完全不关心梵薄年去了哪里。
不管梵薄年对林陶究竟抱着什么想法,这对母子的关系倒是没有轶尧想象中那么亲厚。
芸姬摸了一下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忽然说道:“小公子和魔君大人关系匪浅,不知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二?”
轶尧顿时戒备起来,脸上却满是好奇:“他们都怕魔君大人,你怎么还要去见他呀?”
“魔君待小公子这样好,在公子眼里魔君大人竟是可怕之人么?若是让大人知道了怕是要伤心的。”芸姬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魔君大人大费周章将我救了出来,我怎么着也得去感谢一番魔君大人的恩德吧,否则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要感谢林陶你早就去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轶尧在心里“嗤”了一声,又醋溜溜地想,什么大费周章,他顶多就是随便找个人说了一句,可真是大恩大德……
这样看来梵薄年和芸姬倒还真是母子两,想出来的招儿都是一样的。
不过轶尧自然不可能去替她传信,他不暗中作梗就已经是心胸开阔了,于是无辜地朝芸姬笑起来:“我也没见着魔君,应该随便找个侍卫问一下就行吧。”
轶尧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天真,一点儿也不像是有意拒绝的意思,不过旋即他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的坐不住了,没说两句话就又爬下去溜了,迈着小短腿跑的飞快,不知道要去哪里野。
芸姬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过去把门给关上了,什么表示也没有。
另一边轶尧才刚刚回到林陶的屋子,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到林陶回来了,他赶紧放平了呼吸,假装自己还没醒,林陶进来看了他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探了探他的脉,觉得轶尧的情况已经平稳了许多,便不再多做关注,回到外间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相思了一百多年的人就在身边,轶尧只觉得难得的心安,莫名其妙吃的一坛子醋早就消化干净了,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非常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缱绻的错觉,像是在坚冷的冰上突然泼了一盆沸水,融化的冰水都是温度适宜,裹挟着他百年的执拗将他的意识沉了下去——早已脱凡入圣无需进食和睡眠的离尘剑尊,竟然就这么安稳地睡着了。
然而或许是现实太过沉重,即便是到了梦里都不肯放过他,轶尧做了一个破碎的梦,那梦境乱七八糟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像是被困在了一片火海的云州城里,陆景宗、慕容子安、迩遐……还有其他的师兄们一会儿是尖啸的厉鬼,一会儿又被烧成了一团黑炭,整个梦境颠来倒去,到最后他像是被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地面下翻涌的熔浆像是一片血海,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唯有林陶双目染血,半边身子都浸在里面,厉鬼似的看着他。
修行者很少做梦,即便是有也能很快脱离,但轶尧明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也无法承受林陶这样的眼神,他只觉得心脏都被捏住了似的无法呼吸,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大师兄”便不管不顾地往那血池里扑。那些翻滚的熔浆却不知是发了什么疯,从里面伸出无数的血手来要阻止轶尧下来,任凭轶尧怎么挣扎都不能靠近林陶分毫。
而血池里的林陶却露出一个怪笑,像是在嘲讽他的虚伪,无数刺耳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不要命似的往轶尧脑子里钻,混乱成一团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语句,却恨不得要剜下他的血肉似的刺耳难听。
不伦不义!
不忠不孝!!
罔顾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