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智玻璃糖
床上的娃娃似乎并不知道有人来了,哭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嗓子也都已经哑了,林陶一皱眉,往床边走去。
一般来说,哭起来嗷嗷嚎的孩子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但轶尧不一样,他非但哭声嘹亮得像是修炼了摄魂秘法,泪腺还发达得像是装了水源。
林陶过来的时候轶尧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被泪水糊住了,看见轶尧过来也没有反应,哑着嗓子在床上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没什么精神却满脸拒绝地坐在那里。
百年的光阴将记忆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看不清里面的模样,林陶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他是否见过轶尧哭成这种程度,下意识地伸手碰上了轶尧的脸,却被他脸上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林陶一皱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摸着轶尧的额头,神色却陡然阴沉了下来。
林陶知道轶尧作死去封印天裂把自己作了个魂魄残损的下场,但是却好歹不会造成什么大碍,这会儿却已经摇摇欲坠,只要一点外力冲击就能彻底消散。
但是轶尧显然听不见林陶的话,他无知无觉地哭着,林陶脸色阴沉,伸手抵住了轶尧的额头,二人的衣袍无风而动,无形的力量从林陶身上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轶尧的识海之中,而林陶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轶尧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陶才终于松开他,同时自己也踉跄了一下,修复魂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便是魔君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暂时稳定住轶尧的情况,相当于用自己的魂魄穿针引线,将轶尧将散的魂魄暂时缝补起来,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是三日之内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轶尧恐怕就真的要就此魂飞魄散了!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熟睡过去的轶尧,他将轶尧带回来时,这人只是神魂受损,但是绝没达到要消散的地步,如今人都已经到了他眼皮子底下,还能让那他死了?
林陶觉得十分可笑,堂堂离尘剑尊,竟然连魔气的侵袭都抵挡不住,人族修士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林陶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浓重的血色,他猛地皱了一下眉头,血色从胸口蔓延开来,他低骂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轶尧,抬手就在他身上落下一道屏障,下一瞬,林陶身上顷刻间被血色浸染,林陶膝下一软,倒了下去,浓郁的黑雾却从他身上翻涌出来,以他为中心巨浪般席卷开,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所到之处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轶尧身上的屏障发出淡淡的光,护着他安然无恙地躺在一片黑雾之中。
那光芒如同萤火之辉似的毫不起眼,甚至一闪一闪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了,但是终究没有熄灭,而在这样的明灭之中,躺在里面的孩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4章
他从光罩中坐起来,在一片黑雾中准确地找到了林陶所在的位置,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他总算是能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我还以为你甘愿入魔是来过好日子的,结果短短一日,心魔就爆发了两次,师兄,你想做什么?”
即便已经时隔百年,轶尧依旧不明白林陶的想法,他少年时骄傲肆意,即便是生死之间也不肯低头,对世间怀着最大的善意,即便是路边乞儿也愿意平等相待,即便宗门覆灭后见识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贪婪与阴暗,也依旧妄图“守护天下”,轶尧一直觉得,他是一个英雄。
而他的英雄,转眼之间堕入魔道,把他逼成如今这副模样,轶尧原以为自己和林陶若是再次相见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可他却救了他,轶尧不知道林陶究竟是怎么从天裂中把他带回来的,但方才林陶却分明是损耗自身救了他,灵魂相触,彼此最真实柔软的一面都无法隐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时隔百年,轶尧从来没有想到能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回到林陶身边,此刻他分明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可难言的悲伤却不知从何而起并且纠缠不休,于是轶尧只能苦笑了一下,他几乎是贪婪地盯着眼前这张脸,百年时光对于他们这样的修为来说原本是弹指一挥间,唯有他度日如年。
而如今林陶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面前,也只有在林陶昏迷的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地盯着林陶的脸,翻涌的惊疑不定和惶然犹豫终于认命地沉了下去,露出斑驳的内里来,轶尧轻叹了一声,两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那些翻涌的黑雾就如同闻到了血腥气的野狼,疯狂地向轶尧扑过来,但是无一例外地在距离他身周几寸处消散,轶尧神色不动地掰开林陶的嘴,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林陶口中,看着林陶的脸色逐渐好转,那些黑雾的冲击也逐渐弱下来,轶尧才终于笑了一下。
魔气对于正道修士而言的确是毒物,但以轶尧的修为来说并非无法忍受,他只是单纯无法忍受魔气的腥臭,这是他幼年时落下的毛病,若不是林陶身边能少让他受些折磨,他也不想提心吊胆地跟在林陶屁股后面,还是以这样铤而走险的方式,天知道林陶会不会因为嫌弃他碍事直接杀了他。
可轶尧却没想到林陶会以损耗自己的方式修补他的魂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轶尧对林陶的感情很复杂,爱是真的 ,恨是真的,怕也是真的怕,他摸了摸额间的剑阵,这是轶尧当年亲手画在这里的,可以在他生命危急之时保他性命,可这么多年来轶尧的修为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基本没有陷入绝境的时候,因此他也一直不知道,这剑阵居然还在这里,他以为林陶入魔后会切断和寒霜降的联系的。
因此今日寒霜降爆发的时候,轶尧比别人更加震惊,甚至生出了一股不敢妄想的情绪,而多年前他的希望一次次地被碾碎,以至于轶尧竟不敢深入去想,在那妄念冒出来的时候瞬间掐断了,这会儿四周无人,他的胆子忽然大起来。
轶尧将自己手腕上的伤抹去,然后凑到林陶的唇边,盯着他因为沾染了血迹而显得分外妖异的薄唇,胆大包天地伸出舌头将他唇边的血迹舔掉了,这动作像是猫儿似的,粉色的舌尖在林陶唇上轻巧地一卷,然后尝到了味道似的得寸进尺。
这是一个时隔了百年的深吻,原本应该是激烈缠绵,充斥着人间欲色、百年缠思的,可因为其中一人昏迷不醒,单方面的情绪便如同陷入了泥沼里,即便是重若千钧,也激不起一点浪花,轶尧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林陶,最终怎么也不解气似的咬了他一口:“你真狠啊师兄……”
百年时间过去,林陶的样貌没有一点改变,这让轶尧有一种宗门未破,他们还在隐世桃源里拌嘴打架的错觉。
林陶的脾气一直都算不上好,少年时期更是无法无天,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看谁都不爽”的表情,没心没肺地整日找惹麻烦,比现在的魔君大人要闹腾不少。但睡着的时候样子倒是差不多,上挑的眉眼在熟睡时会变得柔顺下来,蜷曲的睫毛有时会因为噩梦微微颤抖,看不出多少少年的跋扈,有着十足的欺骗性。
轶尧没忍住,又在他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这才任由思绪沉了下去……
对于人魔两界来说,离尘剑尊的死都是一个重磅炸弹,上魔君殿“商讨”了一番的魔族众统领们,对于魔君大人给出的答案却并不怎么满意,迫于魔君的威势,谁也不敢明说,可焰磷君的那一番话却着实让众魔心中不安。
离开魔君殿后,众魔又开了个小会,原本是想探讨一番魔君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以及那轶泽青是不是真的能拿到洛神剑。可焰磷君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也过来了。
他今日被魔君斩断了一臂,魔息还有些不稳,要知道这魔族可没什么情谊可言,他一受伤,有多少魔盯着他的那个位子,还敢来这种地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因此一见到他的身影,众魔的表情各异,惊讶、贪婪、凶狠……各怀鬼胎!
可焰磷君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些视线似的,轻飘飘地嘲讽道:“你们以为魔君当真是想拿到洛神剑才留下那个小杂种的么?简直愚蠢!”
梵殷——就是那个瘦高的魔族闻言道:“哦?那依你看是个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轶尧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但是我很肯定,他就是轶尧!魔君和轶尧同门多年,我都能认出来他的气息,你们觉得魔君会认不出来么?还弄出个‘私生子’的名头欲盖弥彰,他想做什么?”
“焰磷君。”因为焰磷君和魔君之间的矛盾,这两个人说的话众魔都是将信将疑的,这个时候一个胖墩墩的魔族却说话了:“你和魔君大人都是人族出身,现在你又挑拨我们和魔君的关系,你又是和居心?魔君大人可能和人族勾结,难道你就是真的心向魔族?毕竟焰磷君当初自愿入魔的理由也太牵强,魔君大人可是被人族逼的!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魔君和那轶尧有私情,可你不要忘了,你可还和轶尧血脉相连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应该相信你的话?”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不少附和,焰磷君嗤笑了一声,说道:“莫大人,换个角度想想吧,我和魔君,哪一个是人族的奸细对你们来说更加可怕?我一个魂奴,即便是奸细还能奈何得了你们不成?但是魔君……”
他这话没有说话,但气氛却一时沉默了,焰磷君说的不错,林陶的修为太过可怕,他若是有一点异心,那魔族可就彻底完了,单是这一点,就比任何理由都可怕!
焰磷君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再接再厉:“退一步说,魔君与人族并不关系,只是受人蒙蔽,那轶尧绕了这么多弯弯来到魔域,他的目的是什么?”
“此言不妥……”
因为焰磷君的到来,这场小会议的主题显然是已经偏离了,持什么态度的都有,正在双方争辩不休的时候,还是梵殷先做了决定:“不论魔君大人想做什么,那个人族也是必须要要防范的,只可惜魔君殿中没有我们的人,若是能试探魔君对那人族的态度,便能掌控魔君殿的动态了。若是魔君当真心向魔族,我们便放下成见跟着魔君也不是不行,但若是魔君真有异心……”
那魔君这个位子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后面那句话梵殷没有说出来,但众魔心里也都清楚,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在魔域里,从来不存在“忠诚”这个东西,一切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魔君固然强大,可集结魔族之力,他们也未必不是对手!
于是这件事情就此敲定,为了试探君上对于那“轶泽青”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弄来了百十来个“魔仆”送到了魔君殿——魔君上位以来,最不缺的就是使唤的人手,日子过得十分骄奢淫逸,魔族众统领协商了一整夜送来的所谓“魔仆”,其实就是专供魔君殿下玩乐的“禁脔”,并且小到五六岁大到十□□,什么面若桃花的、濯濯青莲的、弱柳扶风的……样式齐全五花八门,魔君殿下带着浓重的厌倦之气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个看见什么都好奇的小崽子,气势泾渭分明。
要知道林陶才刚一醒过来还没弄清楚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关于轶尧那摇摇欲坠的魂魄也是危在旦夕,心里正一堆的烦心事,转眼就被禀告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匆匆赶过来却发现只是“选美”?!
这感觉怎么想都不怎么美妙!
林陶暴躁地揉着太阳穴,用了一秒钟思考若是杀了梵殷他得用多长时间来重新选个首领,结论是实在是太过麻烦,于是勉强忍了下来,冷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意思?”
梵殷笑眯眯地答道:“君上,君上为魔族操持百年实在辛苦,如今又为了突破封印殚精竭虑,我们受君上荫庇又一直无所作为,着实惶恐,便想着君上身边若是有个知心人儿也能为君上分担一二,现在的这些都是族中最优秀的的孩子,若是能入得君上的眼,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轶尧在人界也是身居高位,场面话听了不知多少,对于这些人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更是门儿清,心里一阵冷笑,就这些人,还想往魔君殿塞人,还是用这种方式,呵,殊不知林陶眼高于顶,就这些庸脂俗粉,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轶尧如此想着,却是暗暗记下了梵殷的名字,晃悠着一双小短腿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突然被拍了脑袋,顿时有些茫然,就见林陶冲着下面一抬下巴,说:“去、挑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