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tchi
往日里磕着碰着一点儿都要在林巉面前耍个无赖装个可怜的复玄,如今剑锋入骨,却一声不吭。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林巉,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都一瞬尽数湮没。
他薄唇无声轻启,林巉认出,他是在叫师父。
“楚复玄。”林巉看着他,终于出了声。他竭力让自己语调平稳下来,可到了尾音处却依旧止不住地颤抖。他看着复玄鲜血淋漓的手,片刻后移开视线,狠狠地震开了复玄握着剑锋的手,凌霜剑溅开一朵血花,被收回在侧。
“我为你师二十多年,自问对你悉心养育教导,从无半分懈怠,也从未有过半分亏待。却不知为何你对我竟如此厌恨,诸事欺瞒,还特意转变身份来羞辱于我。”
复玄的手垂下,血滴落在脚边草木上,染红了一丛木叶。
“不是的,师父……”复玄涩声道。
林巉几乎气红了一双眼,这声“师父”简直是在往他的肺管子上戳,他怒道:“别叫我师父。”
复玄站在他的面前,一身鲜血,一身狼狈。
休徵君那轻挑的言语,冒犯的行为在林巉的脑中一幕幕掠过,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时候窝心长大后贴心的小徒弟,只感觉自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复玄被他的这句话骇得脸色苍白,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林巉的手,却被林巉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复玄的手停在空中,寒凉的夜风穿过他染血的指尖,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他看着林巉,在这夜色苍茫中,眼中一丝光亮也无。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林巉看着他,眼中尽是沉重的哀恸。他的语调低缓而飘渺,几乎是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在这竹林间。
“师父……”复玄面色如雪。
良久后,林巉忽然放弃般地叹了一口气,他站在这如海竹林之中,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他移开视线,转身欲走。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了。你既在煞狼族有了根基,如今便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我一介散人,不敢再耽搁妖界大殿下了。”
“师父!”复玄急声唤道。他疾步上前,想要追上林巉,可还未待他靠近林巉,就被林巉的一道灵力给掀了出去,狠狠地撞断了数棵翠竹才停下来。
复玄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林巉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回头。等到复玄抬起头时,林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竹林中。
……
天色还未亮,几颗星子缀在天上,遥远的天际处却已显出一点朦胧的天光。
官道上一个行人也无,周遭虫鸣窸窣,林巉揣着邻家夫妇给他烙的饼,踩着稀薄的夜色出了宁安城。
他抬起手咬了一口饼,转眼却看到了手腕上微垂的袖袍,林巉皱了皱眉,将身上昨天复玄亲自给他披上的银丝滚云月袍脱了下来,随意丢到了路边,又从储物空间中任意寻了一件外袍出来穿上,看也没看地上裹满尘灰的滚云月袍,举步便向前走去。
林巉也不御剑,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良久后,他微微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执剑的右手,脸色竟显出一丝苍白来。
那可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徒弟,自己怎么能用凌霜剑挟在他的脖子上。他手上流了那么多血,又被自己掀飞出去,也不知道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林巉叹了一口气,心口仿佛在被针扎似的连绵地疼。
他是气得狠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林巉想道。
复玄自己从小看着长大,向来最是懂事贴心,还是小小一团的时候,就知道心疼成日泡在寒泉中的自己,每次都要守在一旁。长大后,仪貌修为也无不一等一的出挑,端得是清风朗月,任谁都要称一句“凌霜峰首徒后生可畏”。
可如今,自己温雅如玉的小徒弟怎么会成了那一身邪气的休徵君?
他费心筹谋,想要将复玄妥当地送回煞狼族,却没想到这崽子暗中已经将煞狼族太长老顾长风都收入麾下了,不仅早已收拢了大半个煞狼族,还反过来戴了个铁面具来戏弄羞辱自己。
为什么?林巉始终不得其解。他自问并无苛待复玄,反而事事关切。可为什么自家小徒弟事事都瞒着自己,还这么……讨厌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思绪纷杂间,不知道闷头走到了哪个荒郊野岭的林巉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土坡。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土坡,竟有些愣神。他记得当年他把还是一只奶崽子的复玄从狼窝里抱出来时,也是在这样一个荒郊小土坡。
他手中拿着凌霜剑,往地面上戳了戳,土坡上的泥土有些干燥,不一会儿便被他刨出一个小小的坑来。俄尔,他回过神来,看着地面上的那个小坑。怎么了?还想着从里面又刨出一只狼崽子来吗?他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却苦得心里发酸。
手里的烙饼已经有些凉了,林巉咬了一口,舌尖上蔓延开来极好的味道稍微冲淡了些许心里的不适。
“元……元山真君?”林巉的身侧忽然传来一阵迟疑的声音。
林巉咽下这口饼,向身侧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鹤装的俊秀青年站在路旁,正看着自己。
秦舟本就是与林巉擦身而过间的随意一瞥,却忽然觉得那人莫名有些眼熟,好像是自家师尊的好友元山真君。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又觉得那满面愁色,拿个烙饼刨土的人怎么会是向来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元山真君。
但他又觉得实在是像,三思后还是犹豫出言唤了一声。
于是他便看见了那个人回了头,凝神而视间,那人面上愁容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从骨子里浸出的清冷孤绝,仿佛眉目间都凝了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让人望而远之。他一身素袍随风动,哪怕手里拿着烙饼,嘴角沾了些许油渍,也丝毫未损他的仙风道骨,姿仪出尘。反而让人觉得并没有半分的不妥。
果然是元山真君,看着这熟悉的模样,秦舟确定道。
他走上前,弯腰行了一礼道:“真君。”
林巉认得这青年,这人常跟在祝风的身后,是祝风的大弟子,叫什么来着……林巉想了一会儿,好像叫秦舟。
“秦舟?你怎在此处?”林巉看着忽然出现的秦舟,出言道。
秦舟恭声回答道:“师尊今日让我出来办点事,没想到竟碰到了真君。”
“你师尊在附近?”林巉略有些意外。
“师尊这几日一直在入江城,说是寻一味药材。”秦舟道。
“你的事办完了吗?”林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秦舟点了点头:“正要回去。”
“正好,带我去见你师尊。”林巉收好烙饼,拿出一方雪帛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