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无边,回头是我 第205章

作者:兔八啃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他说:“放任心魔出世,是我此生所做最卑劣之事。”

上辈子的龙啸从小被礼数教条管束,十岁出头就领兵打仗,稚嫩的肩膀抗下太多不对等的责任。

他规行矩步,走的是父帝母神替他铺好的路,他光鲜亮丽,拥有别人望尘莫及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权利,实则谨小慎微,处处如履薄冰。

天族礼教捆住他的手脚,神民信仰将他裹入密不透风的壳子,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自由,哪怕他比三界任何人都飞的更高。

直到他遇到了清和,一只懵懂无知的傻鸟,那么欢脱,那么自在,他心生艳羡,忍不住想要靠近,因为他发觉,只有和清和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忘了天下“大我”,找到最简单的“小我”。

清和解开他缠绕几圈的腰封,扔了他身上挂着的玉佩金饰,脱了他的鞋和袜子,散掉他的玉冠和长发,教会他,什么是无拘无束的在草场上奔跑。

清和唱凤族的童谣给他听,讲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故事,偷这家的鸡蛋,采那家的花,在老族长讲课的时候打瞌睡,和阿妈吵架离家出走。

这些鲜活的人生和经历是龙啸一生未曾有过的向往。

他也想伏在母神膝头撒娇讨宠,也想在父帝臂弯里学会拉弓射箭,他想做老师最精灵古怪的学生,在老师抛出问题的时候,天马行空的给出一个又一个奇思妙想。

但怎么会呢。

母神清雅温柔,待他很好,却很少与他亲近。父帝严厉威武,令人敬畏,连年征战鲜少相见。老师倒是平易近人,大概觉得他爹不疼娘不爱,替他找补了一部分,经常会哄一哄他,但在功课上不容置喙。

他那一生,活的刻板、规矩,目之所及皆是明晰的黑与白,再容不下第三种色彩。

但清和给他调了一盘五彩的墨,在他枯燥无味的生命中一点一滴的缀上斑斓的色彩。从此,他看见希望是绿色,快乐是黄色,喜欢是红色。

清心寡欲的帝君动了念,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爱,他妄想将清和留在身边,想让清和做他一个人的青鸟,不是云水间的凤凰。

清和的出现在龙啸波澜不惊的心池间勾起一尾涟漪,他越来越贪婪,想要的越来越多,甚至几次三番反对母神要替他娶亲的主意。

他渴望得到爱与自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小的除了清和快要装不下别的东西。

可是怎么能呢。

身份、地位,责任和使命,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只能小心的隐瞒清和的存在,把他整日整日的藏在长霄宫。

那是长着翅膀的鸟啊,龙啸却用爱编织了一个囚笼。

他越来越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龙啸”这个名字,他想做个普通人,哪怕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那样,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养着他的小青鸟,他甚至自私的想,即便清和一辈子无法化形都没有关系,他也会宠他疼他爱护他一辈子。

后来,梦一样,他的清和开窍了,他不敢置信这只傻鸟竟然也对他有同样的心思,还为此反复怀疑,清和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龙啸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许过什么愿望。那是他第一次祈求上苍,即便有一天清和后悔了,腻了,倦了,想飞走了,至少不要把这份喜欢也带走,如果可以,他想独自保存生生世世。

大概是“生生世世”的祈愿太重太贪心,老天爷看不过去,不肯让他得偿所愿。那场梦太美,以至于醒来的时候那么痛。

清和就是他全部的妄念,爱是心魔,龙啸才是被锁在囚牢里的那一个,早就弥足深陷。

“你是我的心魔,”龙啸颤抖着睫毛,低语道,“是我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的脆弱。”

“是我一己私欲酿成大错,天下何辜?万千生灵何辜?天族将士何辜?”

龙啸无意识攥紧自己的衣角,手上皮肤细腻柔嫩,一掐就破了。

当年那场神魔大战,龙啸被心魔控制失手杀了好多同袍,这是他一直过不去的坎。

那以后,他夜夜惊魂,梦里是天族将士来向他索命,要他血债血偿。

“舍我一人,能平三界怨气,能绝心魔后患,我又……有何不可?”

“及至今日,前尘余孽尚未断净,我乃始作俑者,斩草除根,有何不可?”

这就是龙啸自小接受的教导,从他牙牙学语开始,始终有人片刻不停的告诉他,要时刻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龙啸人生中说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就是它。

因为爱|欲错放心魔,受心魔所控残害无辜,这是他无可辩驳的罪业,偿清它,赎尽它,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八百年前那一死本该算是血债血偿,谁承想阴差阳错,又给他一次机会,然而心魔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无法安稳,是以今时今日旧事重演。这是他无法推脱的责任,因他而起,也该由他结束。

龙啸心头酸涩,嘴里尝出一股翻涌的血气:“我之过错,我还。之于你,几番辜负,辱没情义,伤你一片真心,是我对不起你。”

到时候,三界六道自有秩序,小弟龙渊重整旗鼓。他就可以将龙啸还给天地,剩下这个零散拼凑成的顾之洲,勉强够得上自由身,如果阿邱还肯要,便全部交予他。

“但你不可说我心中无你,”龙啸注视着傅子邱僵立不动的背影,转而凌厉起来,“鸟雀心眼不大,我便能纳的下万事万物么?我想给你下咒,怎么不能下?非得抱你不可吗?傅子邱,你有此想法,即是在诛我的心。”

听了这话,傅子邱不堪重负似的晃了一晃。

龙啸按住隐隐作痛的眉心,冲那背影道:“还不给我滚回来。”

傅子邱立时转身,脚步踉跄的奔到床下。

龙啸看见一双赤红的眼睛。

他叹了一口气,抚上傅子邱微微湿润的眼尾:“那时我以为你讨厌我,就觉得,如果是我死了,你也不至于太难过。在梵云山的时候,我从通天神柏中取了一缕树魂,把它藏进心脉,若我身死魂灭,它会带着我的心头残血重新在神柏中育化生灵。你连做梦都在喊‘之洲’,我又怎么能不把他还给你。只是没了逆鳞,回来的那个可能神智有损,不过你那么喜欢他,应当也不会介意,到时天长日久,左右能替我陪着你了。”

傅子邱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肺腑之言,像八百年前那样,龙啸将后路一一铺好,连替身都为他准备妥当。只是当年那人兼济天下,他不过是小小一隅,今非昔比,龙啸唯一要着想的人和事,只有他了。

上辈子的龙啸知书达礼,从不口出恶言,疾言厉色也很少见,这一百年却一反常态,乖戾暴躁,嚣张跋扈。可无论哪一种,傅子邱都喜欢的不得了,爱的不得了。未曾想过,这人卸去或柔或刚的面具之下,是这样一颗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心。他甚至连言语的波动都没有,像是卷不起风的春头,用一把磨钝的刀,在傅子邱身上慢条斯理的刮骨剔肉,让他不知道该往哪里修补才能止住这场经久不息的疼痛。

傅子邱抓住龙啸的手,呼吸都在颤抖:“你就打算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给我吗?”

龙啸指尖蜷起,从傅子邱眼角下方擦过,然后他说:“也好过你,在这世上孤苦伶仃。”

“我要的不是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傀儡!”傅子邱抑不住吼道,“龙啸是你,顾之洲也是你,从头到尾,我要的人只有你!”

傅子邱抬手往龙啸心口上一抓,没让他感觉到疼痛,直接攥出那抹沾了他心头血的树魂。

“我知道,”龙啸轻轻闭了闭眼,“所以我说,我不会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