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琳琅从天空降临,自然也归于天空。
《飞天》里的琳琅,真正的飞天而去,观众在屏幕前目瞪口呆。
那一跃看得人心惊胆战,却又美得令人窒息。
她那一跃,全然没有给任何人心理准备,像极了身负轻功羽化登仙的仙女,习以为常的回归佛祖身边。
观众盯紧了屏幕,想知道琳琅会不会再次出现。
谁知舞台上的舞者们,渐渐带着辉光退去,辉映着演出开始时候的景象。
空荡荡的舞台,幽蓝的光。
走来一位唐妆仕女,扬声唱道:“雪岭干青汉,云楼架碧空,重开千佛刹,傍出四天宫……”
一曲《莫高窟咏》,宣告了舞剧结束。
歌还在唱,观众眼前却还是琳琅大师飞升而去的影子。
大家久久不能平息,心脏跳得抽搐,止不住思绪放空。
明明是一出人间写出的欢喜大团圆,为什么他们心里涌出的是惆怅与喟叹,根本无法抑制不住情绪里张扬的伤感。
仿佛等了百千万年,亡魂终于安息,盛世终于再现,执念终于圆满。
不是只有毁灭美好的东西给人看的悲剧才能让人落泪。
单纯的把美好浇筑进观众的心声,同样让人刻骨铭心。
亡魂在极乐世界重生,抚慰了多少人的感慨和遗憾。
他们压抑了整场演出的情绪,在舞蹈结束后宣泄出来。
多少人哭着打出小论文,甚至激动得语无伦次。无数人感同身受般,和他们一起泪流满面。
“我跟你们说,我在盛唐的时候就有点眼热,到梦回绷不住了,结果极乐飞天都是欢天喜地的舞,为什么我不是欢天喜地七仙女而是痛哭流涕小傻逼?!”
“姐妹,冷静下来再说话,我现在敲字心在抖,手在颤。”
“其实舞蹈最震撼的是现场!但是我真的没想到《敦煌飞天》居然能隔着屏幕把我震撼到哭!”
直播已是震撼无比,现场观众早就寂寂无声。
歌还在唱,舞者已经退去。
他们却屏息凝神,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琳琅大师第一次完整跳出心目中的《敦煌飞天》。
也是最后一次。
即使没有官方宣布,他们也清楚的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演出。
琳琅不止一次说,想要完成《敦煌飞天》。
现在她完成了,在场的人何尝不是一种羡慕。
专业的舞蹈界人士,脑海能够浮现出无限诗词表达心里的情绪,却又觉得没有一句诗能够准确形容自己心里的震撼。
然而,粗俗不堪的敖应学就没有他们那么多纠结。
抹泪就是了!
敲字就是了!
用啊啊啊和感叹号占满对话框就是了!
敖应学纯属友情支持若沧演出,蹭了一个现场席位。
可他现在心里全是悔恨。
啊啊啊我这个傻逼为什么以前都没有买票去看琳琅大师的舞蹈!
啊啊啊我沧哥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啊啊啊啊!
情绪不稳定的人,抬手就戳戳戳微信,立刻收到唰唰唰的回复。
工作群里的人第一次见到敖应学,在工作群里失态的尖叫。
“你们看《敦煌飞天》了没有!!!!琳琅大师世界第一!若沧并列!我看现场都看哭了!”
工作人员个个含泪老年人看手机。
全国上下都要因为修罗若沧重新计算心理阴影了,敖应学问的这是什么傻问题?
但是他们没空调侃,全在指责:“学哥你太过分了!不带我们去现场!你是人吗!”
大家情绪同样失控,完全忘记谁是老大。
没大没小没老没少。
敖应学心里疯狂吐槽,下手就是一张舞台完整现场照。
虽然照片没有人,足够叫这群家伙羡慕到当场辞职。
敖应学骄傲无比,宣告胜利,“但是!啊啊啊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琳琅大师的敦煌舞现场了啊!”
他发泄完心里的遗憾,抬头就要找欧导抒情。
可属于欧导的位子,空荡荡没有人影,显然这位导演早些时候就离开了摄制棚。
欧执名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若沧。
虽然琳琅大师的舞蹈震撼人心,但是对他来说,舞者能够完整此生执念,已经无憾了。
他有憾。
遗憾自己怎么没能早点遇见若沧。
又遗憾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快速精准的写出若沧带给他的全部惊喜。
看到《敦煌飞天》若沧登场的武将模样,欧执名眼前像是见到了关度。
鲜活的,坚毅的,不屈不挠的关度,在历经千难万险,成为了……
怒目金刚。
他有预料,却还是愣在当场,心下生惊。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身怒火杀意根本就是神话之中嫉恶如仇的金刚力士!
欧执名快步走向后台,想要立刻见到若沧。
后台舞者们沉浸在完美演出的成就感之中,快乐互帮互助,拆掉沉重的头饰。
甚至计划着要好好组织一次团队旅游,庆祝演出成功。
琳琅坐在化妆台前,慢慢擦掉脸上的浓妆。
化妆师按捺着激动,小心翼翼帮她摘下头饰。
无论陪伴琳琅多少次演出,心里的赞美都没有减少过。
“老师你飞天那一幕实在是太美了……”她正夸耀着,忽然发现摘下来的头饰,夹了脱落的长发。
一缕缕的青丝落下,吓得她赶紧看向镜子。
骤然愣住。
“老师……”
她见过无数次琳琅上妆、卸妆。
却从来没有见过琳琅如此憔悴的模样。
疲惫的神情,深陷的皱纹,还有青丝脱落,露出了盖不住的白发。
琳琅的异常,诡异得让人沉默。
后台人来人往,视线一扫,就能见到她们始终笑容温柔的老师,模样陌生的坐在了化妆台前。
她血色全无,皮肤枯槁。
名为“敦煌飞天”魔法,一夜之间让她从极盛,转为极衰。
强撑着她三十多年前的精神支柱,瞬间气化殆尽,徒留空荡荡的皮囊。
从灵魂中散发出的圆满与释怀,显得她疲惫又苍老。
吓得团员们目光诧异,盯着琳琅不敢说话。
然而,琳琅好像思维都慢了半拍。
她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长发,宛如僵硬呆滞的木偶般微微偏头。
“嗯?头发白了?”
飞天舞蹈团的小金鱼们都在痛哭。
明明是一场值得欢欣鼓舞的成功演出,为什么见到老师的白发,再也克制不住那股压抑的悲伤。
在这场演出之前,他们就感受到了琳琅大师的不同之处。
她每一天等待的,不是充满生机的重新开始,而是一场执念的结束。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只是看着琳琅,都觉得她会乘风而去,永不归来。
欧执名走到后台,就听到低低啜泣,还有互相安慰。
他视线扫过室内,显然没有领悟到舞者们为什么哭。
欧执名出声问道:“若沧呢?”
靠近他的男舞者,偷偷抹泪,红着眼睛四处探看。
“他……他上厕所吧?”
若沧当然不是上厕所。
他手持唐使的剑,穿金刚力士的装束,脸上仍是怒目的金刚面妆,根本来不及卸下。
从《极乐》章回,他就感受到了整个摄制棚诡异的气息。
就跟琳琅大师的舞蹈,招来了郁结多年的冤魂,徘徊在周围不肯散去,直到演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