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那人仍是自我总结道:“如此可见,水清水浑因鱼而异,混沌澄澈因人而异。有时候人生过得混沌一些,未尝不可。”
山清水秀不过是欧执名随口一说。
但是这人居然从山清水秀,联想到了人生混沌。
欧执名听完不答,只觉得这人奇奇怪怪。
他沉默的不理会,等着那人自己知情识趣的走开。
鱼塘夜风皱起,荧光鱼漂起起伏伏,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周围没有人再说话,欧执名的思绪,却随着陌生人的话飘。
世事混沌无常,要是论起人生澄澈混沌,恐怕没有比欧执名更有发言权的人。
他便是浑水求生,若沧便是清澄明净。
欧执名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勾起嘴角,在心里笑道:人生还是过得澄澈一些更好。
像若沧一样,把讨厌、喜欢表现在脸上,少一点猜测和算计。
至清至察,至情至性。
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若沧,就会心情愉快。
欧执名脑内刚觉得若沧的脾气可爱,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他就是太澄澈了,反倒是看不清。”
这话近乎贴在欧执名耳畔传来,清晰低沉,带着莫名沙哑。
欧执名心里一惊,却发现自己神志清楚,却没有办法动作!
他只觉浑身定住,有人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欧执名的余光瞥到那只手,路灯昏沉,仍旧掩盖不住它苍老的褶皱。
短暂的几秒,漫长得像是几年。
那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呢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喧嚣。
欧执名能听到里面熟悉的经文篇章,又不能仔细捕捉出清楚字句,仿若万人诵经般交叠,洪钟遍地齐鸣,山野狂啸,万鸟扑翅!
欧执名遗忘在记忆里的过去,渐渐浮出水面。
葬礼上,他满是恨意的仇视着出言不逊的亲戚,片刻之后场面慌乱,只听到一片惊恐的呼喊。
图书馆,他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勾起冷漠冰凉的笑意,收拾书本走到借阅登记处,就能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
片场,自视甚高的女人,故意前来暗示,舞骚弄姿,不到一日火势燃起,转身便有人落水求助。
那些被他扔掉的记忆,重回脑海。
冲刷而来的仇恨、冷漠、不屑,变为了鲜活清晰的片段,令他再也不能忘记。
欧执名眼前是漆黑昏暗的鱼塘水面,身体却像置身陌生山涧。
溪流冰凉,水渍蔓延。
他痛苦仰头,拼命挣扎之时,只见岸边站着一个面色冷漠的漂亮孩子。
那是若沧,穿着普通浅色衣物的年幼若沧。
他视线冰冷,容貌稚嫩,启唇说道:“生于天地之先者,不容恶鬼横行。”
冷意涌上心头,贯穿记忆。
欧执名清楚知道自己身处避暑山庄鱼塘,躯壳里的魂魄宛如离体一般,游荡天地,浮空远行。
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河流、山林、悬崖、峭壁。
远远见到了横亘安宁镇的无名山脉,像是见到了沉睡之中的庞然大物,匍匐地面,声动雷霆,呼吸之气萦绕天地。
天命终结,它以骨成林木,以筋成山石,血脉水泽,滋养万物。
唯独一双巨眼迟迟不肯瞑目,干涸龟裂,归于安宁。
欧执名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悲痛。
喉咙喑哑生涩,好似抑制不住的有话要说,却因为浑身僵直,只能见天地混沌,无能为力。
夜色寂静。
欧执名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霎时,他魂魄归体般透彻恍然,眼前又重新变回了静谧昏暗的鱼塘。
“咚”的一声轻响,久久未动的荧光鱼漂沉入水面,扯得杆体微弯。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欧执名耳畔。
如同长辈叮嘱般说道:“天地漫漫,早些回来。”
第58章
欧执名的五感, 在耳畔低语里变得模糊。
等他恢复神志,恍然警觉的跳起来时,周围早已没有人。
夜风吹拂,鱼塘里咬了钩的鱼,扯着若沧的鱼竿弯弯曲曲的挣脱出声响。
欧执名赶紧出手把鱼竿拎起来, 竟然钓上来一条瘦瘦的鲫鱼。
昏黄的路灯暖光,照亮了星野空旷的鱼塘。
欧执名把鱼从钩子上摘下来, 扔进了渔网里。
他双手粘黏着湿滑的鱼腥味, 四下探看,那些黑影憧憧的林木树影之中,确实没有了刚刚那位气质和煦笑容温和的陌生人。
他应当是能听到欧执名心里所思所想的。
经历了各种惊悚诡异的事情,欧执名的思绪变得更加敏锐。
认识若爻, 知道若沧, 能够拥有这般能力的人,只会有一个。
若沧的师父,间褀道长。
欧执名站在夜风之中,慢条斯理的拿起毛巾擦手,始终无法平静的坐回去。
影响他情绪的, 不止是脑海里翻找出来的尖锐记忆。
还有间褀道长说过的话, 和令他诧异的容貌。
即使灯光昏黄,欧执名也不瞎。
间褀道长身形、语气、容貌不会超过四十岁。
但他教养若爻、若沧师兄弟, 还被杜先生发自内心的尊敬, 绝不该这么年轻!
欧执名看不出他年岁几何。
哪怕他声音沙哑低沉, 仍旧不像个老年人。
除了那双手……
欧执名清清楚楚记得, 间褀道长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苍白纤细,皮肤有褶皱。
他几乎瞬间能够想起自己爷爷弥留时的样子,同样手掌干枯,留下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爷爷若是在世,应该近八十岁了。
欧执名站在鱼塘边,仔细沉思,背后忽然响起了明晰的脚步声。
他警惕的转头一看,发现若爻老干部似的背着手过来。
“没事,师父来看看你,又不想让若沧知道罢了。”
若爻瞥了一眼水里浸没的渔网,皱着眉道:“怎么这鱼偏偏咬若沧的钩?”
语气很是不服气。
好像若爻十分不满若沧浮浮躁燥,却坐收渔翁之利。
欧执名在今晚遭受的惊吓太多。
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师兄不问问就知道鱼咬的哪个钩的事实了。
欧执名无奈的盯着若爻。
这位师兄面色平静悠然,正如他所说的一样,师父只不过是来看看欧执名。
可惜这一看,超脱了欧执名的全部认知。
那种耳边洪钟齐鸣,灵魂共振的陌生处境,欧执名回想起来都觉得天际辽阔,自身渺小。
师父确实是大能者。
欧执名跟若沧走过多少法阵,烧过多少符箓,都没有师父拍肩的压迫感来得震撼。
更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本该恐怖到了极点,却令他心绪平和,无所畏惧的特殊体验。
若爻没有坐回鱼塘,反倒是走到了师父站过的地方。
欧执名无奈的问道:“因为师父不想见若沧,所以你就支开他?”
“嗯。”若爻点点头,盯着水面,“若沧心思单纯,做事冲动不懂迂回。他要是见了师父……”
若爻发出长辈头痛的叹息,“肯定会惹乱子,所以师父最近都在静养,不方便见他。如果不是你出了事情,若沧又求助我们,师父必然不会来见你的。”
若爻看向欧执名,视线里满是对自家小师弟的纵容与迁就。
“我一天天看着若沧长大至今,从未如此频繁的见他为了什么人担忧烦恼。欧执名,你是第一个。”
很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这样的感叹,堵得欧执名无话可说。
要是性别换换,他都觉得若爻师兄得把若沧的下半生交托给他了。
还好,若爻没有外界的人心思复杂。
他只是盯着欧执名,语气恳切的说:“你要是为若沧好,千万不要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泰安派自有无数禁忌,没法直接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为他的安危考虑。”
若沧行走娱乐圈,在欧执名眼中始终凶神恶煞,霸道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