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少男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难走,不间断地有树枝划过窗子,尖锐一点的会留下一道花白的刻痕。
郁枭忽然有点庆幸楚珞珈一直没敢回过头来看他,不然他恐怕也没办法扭头走得这么干脆。
风衣的衣摆依旧随着山路颠簸,只是不同于来时,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郁枭本没心情理会,被颠烦了掏出来一看,却不想强压着的鼻酸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那一是个洁白通透的圆形玉器,中间镂空处穿了一条泛着毛边的古旧红绳,平安扣的反面雕刻着一个字迹很淡的“恒”字,和他当年亲手系在小狐狸脖子上的那个,如出一辙。
*
楚珞珈在狭小的铁壁里喊哑了嗓子也没能将人喊回来,他的指甲被锁扣磨得出了血,不过锁扣也被他咬得没个锁样儿,末端孤零零地吊着他的口水。
在驾驶室蒙着脸酣睡的飞行员终于是睡饱了,懒洋洋地掀开盖在脸上的地图纸,可惜那纸张过于老旧,他迷迷糊糊地忘记了轻一点力,竟然直接给扯坏了一角。
“完蛋,罪过啊,罪过!”他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粗俗,又合十双手诵了句佛经,冥冥之中仿佛听见了微弱的哭声给他伴奏,他一扭头,就发现楚珞珈正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怎么就你一个?你家将军呢?”他问道。
楚珞珈神志不清地掀开了红肿的眼皮瞧了他一眼,张嘴第一个音儿就染上了哽咽。
“他去给别人当将军了。”
道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记忆里的那只疯狐狸转性了,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涉及到郁枭的问题上没有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
只是下一秒,楚珞珈强装出来平静小脸就难以抗拒地皱在了一起,低低哑哑地哭泣声从他胸腔里一股一股地往外涌。
“我只想做将军的小狐狸……”
可我的将军却总想做别人的将军。
这后半句话,狐狸没能说出口。
第116章 好久不见
“……那狐狸和它的将军分别后不久,联合国军就从北港的金鱼湾连夜突入,狡猾的敌人本想打青阳军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地头蛇的郁家也是个老牌流氓了,他们沿岸的各处港口设置了大批特殊加工过的带刺渔网,又利用地下暗道左打一枪右放一炮,耍得敌军那叫一个团团转啊!”
折扇一开,长虹仙人四个带着醋味的大字赫然展露在围观的游客面前,道士拿它微微遮挡住了一张一合的嘴唇,自己躲在后面拖出了耐人寻味的尾音。
很快的,他那双带着自得意味的眉眼就换成了潸然泪下的模样,语气里也添了十足的哀戚味儿,“只可惜寡不敌众,后方又不给支援,战况僵持了短短三天就开始走下坡路,最终整个城市淹没在了空袭的轰炸中,军部无人幸免,只有少数的百姓顺着通道逃去了别的城市,可怜那只狐狸,也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将军。”
人群里应景般地响起了啜泣声,道士见气氛渲染地到位,立即操起了一口哭腔,指着青苔石阶上的枫红痕迹,悲痛道:“你们可知这珞山的石阶为何红得如此触目惊心?”
“那是被血染红的呀!”情绪来了,道士站起来用颤颤巍巍地双手指向了通往山顶的石阶,嗓子里的哭腔也更浓了些,“在同将军分别后的日日夜夜,这只可怜的狐狸从山脚一路叩首至山顶的神农庙,它还在佛祖面前立誓,誓言那叫一个字字诛……哎,那边那大妹子,千万别碰他啊!”
他说话间用余光瞥了一眼缩在菜筐里睡觉的狐狸,却被入眼的场景吓得满面心酸都维持不住了。
一个穿着学生制服背着书包的小胖姑娘正蹲在菜筐边上,对着睡着的狐狸跃跃欲试地伸手。
被道士喝止,人群的目光也一齐投了过来,姑娘有些怯生生地收回了手,看着道士小声问,“它……它会咬人吗?”
道士沉着脸,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菜筐和狐狸一齐端了起来,义正言辞地看着那姑娘说道:“摸一次十块,合影二十五。”
姑娘:“……”
“你是高考生吧?”道士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小姑娘,明天的高考是夏天的要事之一,他对此也颇有耳闻,“下山第一个路口左拐,孔庙在隔壁那座山头,我这儿是神农庙,管吃管喝管生病,就是不管学习。”
“……不,我不是来祈福的,是……”姑娘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人传视频,听说了这里有关白狐的传说,所以就、就很想来看看。”
“哦。”道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端着菜筐前后左右地晃了起来,把里面那只缩成团的狐狸抖开,“敢情是来看他的呀,不过他现在掉毛,长得有点丑,对了,你有现金吗?我这儿没信号,用不了微信支付宝。”
姑娘仰着肉嘟嘟的小脸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
发现商机的道士又把睡眼惺忪的狐狸送到围观的游客面前,抬着他转了一圈,对着众人说道:“来来来大家,故事咱听完了,总得意思意思掏点银子,帮小道贡献一份翻修寺庙的钱,神明会永远保佑你们全家的!对了,咱掏过钱的摸狐狸最高打八折!瞧瞧这毛茸茸的小耳朵,客官想摸两下不?”
“道爷我捐二百!”人群中忽然有一声线洪亮的中年妇女高举起两张红色的钞票,“道爷是我家恩人,多亏道爷上次告诉我说早点领我爸去查肝,一查就发现肝部有一小块阴影,医生看了片子说是肝癌早期,还要来得早,恶化了就不好治了!”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掏钱的掏钱,问药的问药。
道士最近对收钱一事乐此不疲,三个山头三家庙,东边山头的孔庙一到夏天门槛就得翻修,门前那叫一个人山人海,香火旺盛,隔壁的财神庙就更不用说了,千里迢迢来参拜的都不在少数,庙内修葺更显财大气粗,争着捐钱的财团也是数不胜数。
可那又有什么用?投再多的钱,也是拜了寂寞,财神他老人家忙得很,在路上待的时间比在庙里的时间还多。
但这可给道士眼红坏了,他千百年来兢兢业业地守在庙里,为前来参拜的信徒排忧解难,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为了生活,逼得他这个被供奉的神仙本仙亲自下到半山腰来卖艺赚钱,只为了攒点银子修修他那个漏风漏雨的小破庙。
听着零零碎碎的硬币落在菜筐里的声音,道士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连框内忽然一轻都忘了去管。
游客们也没注意到偷偷跑掉的狐狸,对于他们而言,比起故事里瞎编出来的那只灵狐的后代,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这个自称是神农第三百八十八代后人的道士。
但小姑娘却看见了那只狐狸。
“小狐狸!”
她叫了一声,狐狸扭头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跑。
“哎,你别跑呀!”
姑娘连忙追了上去,绑在脑后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甩动起来,狐狸跑得很快,又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没一会儿,她就跟丢了,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狐狸!”她把手拢在嘴边,对着空旷的山林喊着,荡过来的回声很快就被潺潺的山泉水收纳了。
在她正兀自郁闷跟丢了小狐狸的时候,忽然听见桥下的水边传来由圆及近的人声。
她小心地扒着围栏朝桥下望去,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正站在溪流中央,弯着腰拧上衣里的水。
男人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腹上的肌肉远远看过去都觉得力量感十足,却又不乏美感。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视线就死死地黏在了男人脸上。
这张脸她见过的。
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名叫俞长安,以水墨画见长,只是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听说是因为画风过于低俗,还不好好念书,她的老师曾经还拿他当过反面教材,痛批了半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