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少男
他一边走着,时不时拽一下脖子上的帽绳,掰一掰自己的手指,捋着思路愤愤不平道:“一派胡言!荒唐至极!大理寺的人都用脚趾头来审犯人吗?不敢说背后的正主就算了,还给按个什么劫财的罪名?说出去有人信吗?燕南城里谁不知道你的败家能力,咱们将军府里有什么财?你柜子里的衣服吗!”
“还有那个渊亲王,”他越说越激动,“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装瘸了,果然一瘸见人心,我一以前真是看错他了,还觉得他没什么远大理想,不会成为咱们的绊脚石,结果呢,你不过就是提了一句大将军之位可以另寻良将,他还就真敢接啊!亲王掌兵权,他怎么想的他,小皇帝看起来是心胸宽广的人吗?”
“晨远啊,你要不要先冷静冷静。”喻恒事不关己地搓着小狐狸的毛尾巴,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连晁,这人现在还真是被自己给同化地厉害,什么都敢讲,什么都不顾忌。
“确实啊,这一番话拎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冷不丁的,一个尖细尖细的嗓音从围墙之上传过来,如此情景下,激得二人一同打了个激灵。
连晁方才没发泄完的怒火也被一下子浇灭了,呆愣了一会儿,随即毕恭毕敬朝着一跃而下的老太监拜了一拜,“见过李公公。”
“李公公来了怎么不走正门,围墙太高,可别冻坏了脚。”喻恒讲话时多少有些阴阳怪气,李尚虽说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公公,但是突然被人侵入了领地,还是惹得喻恒相当不爽。
“国舅爷府里的卫兵啊,说什么也不放老奴进来,老奴也是没法子,毕竟上头,可还有皇上催着呢。”老太监赔着笑,慢吞吞地说,提起皇上,还要朝天作一作揖。
“那敢问公公此行所谓何事?”
“是陛下要奴才速速转告国舅爷,卜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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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讲究他似的,卜恩猝不及防地在大牢里打了个喷嚏,似乎还有少许喷到了和他仅隔着一个铁栅栏的春闱姑娘身上,于是漫不经心地带着浓厚的鼻音对她道了两声歉。
廷尉卿在卜恩身边转了好几圈,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口道:“卜先生,有些事情您最好还是从实说来比较好,小人也是在其位谋其职,并非有意和卜先生过不去啊。”
“头疼啊,我和这小妮子是真的不熟,我什么时候收过徒弟我自个儿都不晓得?你要我给你说几遍你才信啊。”卜恩说头疼是真的头疼,大半是因长途跋涉染了风寒,小半是被喻恒那则荒唐至极的告示弄的,当然还有凭白惹上身的罪名。
“你们将军也不是我害死的,那皇上都替我作证了还能有假不成?我也没看上喻家那破佛刀,我一个用剑的,我那刀来有什么用?切菜我还嫌它太长呢!”他拍着廷尉卿的大腿苦口婆心道。
廷尉卿为难地撤回了腿,不死心地问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啊,我又不是犯人,再说有人败坏我的名声我不得过来澄清一下,我千里迢迢过来容易吗我,你们就不能对外来友人宽厚一点吗?”
“如果你非要我撇清关系的话,那这样,显得我足够真诚吗?”
他话音刚落,在场的廷尉卿,牢内的狱卒,包括牢房里的春闱姑娘都觉得眼前闪过了什么东西,视线在落回到卜恩身上时,只瞧见他一只手掩面打喷嚏,另一只手将往生剑插回了剑鞘。
牢房内,春闱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起初是不太明显的,从左胸到右下腹的位置,微微渗出了一道斜着的血痕,当她猛地感受到一丝疼痛之后,血液就仿佛流窜的蚁群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离,眼前地画面不断翻转着,翻转着,直到脑袋砸在了地上,从轰轰作响的耳鸣声中,她听到卜恩无精打采的咳嗽声。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卜恩病怏怏站起身来凑到廷尉卿的跟前儿,幽幽地道了一句,“大人?”
第30章 珞珈行(一)
从牢房里走出来时天都黑了,卜恩悻悻地骂了句晦气,随手把从狱卒身上扒下来的棉大氅裹得紧了一些。
他在门口骑上了那匹的红鬃马,然后像个年逾古稀哪哪都疼的老头子一样,一边晃晃悠悠地骑,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疼,还没骨头一般地驼着背,剑鞘支楞起来,显得比他的上半身还高。
那马儿也同它的主人一样有气无力,走三步就得歇一口气,脚下还虚虚浮浮的。
当这一人一马的奇怪组合晃悠到将军府的门口,家丁愣是没发现这是卜恩本人。
直到卜恩自个儿在马背上趴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于是开始自报家门。
“我,卜恩,叫你们小少爷出来。”
家丁没意识这个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人就是那个卜恩,走过场似的向前一步,朗声道:“皇上有令,将军禁足期间,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
察觉到自己不受重视,卜恩只好主动坐起了身子,“你去告诉他,我,卜恩。”
家丁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不过那种呆肯定不是被他名头震慑到了的呆。
于是他拔出了自己的重剑,指着在黑夜熠熠发光的剑身,继续道:“这个卜恩。”
这下家丁总算给了他一点他想要的反应,和身后没上前来的那个对视了一眼,又仰头瞅了瞅暗卫可能在的那几个方向,脸上都有了几分欲哭无泪之态。
“算了不用了。”卜恩终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剑收回到剑鞘里面去,目光定定地看了看喻府紧闭的大门,忽然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啊?”两个家丁面面相觑着不敢说话。
“就是成群的马蹄声,但是跑的不快,”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摇头晃脑,像个醉酒的老爷子,忽然又抱着马颈一下子凑到两个人眼前儿,大声道:“嘟嘟嘟嘟嘟!”
两个家丁被他吓得不轻,赔着笑往后退了退,含糊道:“也许是渊亲王和他的亲兵,他今天离京。”
“从北门走的?”他凑得更加近了,半个身子快要从马上栽歪下去。
“好像是的……卜先生。”
*
相传今日在殿上,渊亲王因为觊觎将军之位和小皇帝闹得不太愉快,众人也是头一回见小皇帝在群臣面前如此失态。
但也在所难免,燕南在武将领域向来姓喻的一家独大,而且在从前还只是国土最小的领地时,王室礼家就很信任喻氏一脉,如今得知喻恒腿废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中也不可一日无将领,可是兵权之事断断不能随意定夺,外姓人保不齐是敌方细作,自家人又被打压已久,难说心里揣没揣几斤怨恨。
渊亲王也识趣儿,知道再为难皇帝也是要做出个选择的,而且这个选择必定是他——先皇耗费了大量兵力物资才成就了今天的燕南,落在自家人手里总比落在外姓人手里好,所以他现在只要大大方方的回边塞营地收好东西,等待皇上的诏书就可以了。
只是在此时摇旗出城行进渊亲王大部队中,带着边塞独特异域风情的轿子里却传来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惊呼,但是呼一半就自我了断了。
连晁捂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波澜不惊的喻恒知秋二人组,眼睛瞪和被他吵醒的小狐狸一样圆。
“所以现在那些人咬定你腿废了,兵权也交出来了,眼下正是起兵造反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你和渊亲王互换了,那些准备趁火打劫的可就踢到铁板子上了,可以啊,怀瑾,你什么时候换的人啊?不会是你管渊亲王要护院的时候……我的天,妙啊!”连晁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道,一个劲儿朝喻恒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你还有这脑子呢!”
“滚蛋。”
“但是有一点不对劲啊……你明明不瘸,为什么要装瘸?而且虽说渊亲王也是带兵的一把好手,可那毕竟还是咱们兵,磨合程度肯定不及你。”
“当时是真瘸了。”喻恒低下头道,细长的手指拨弄了两下腿上躺着的小狐狸的胡须,小狐狸以为他要和自己玩儿,便翻身把肚皮露出来,呲着牙追着他的手指,尾巴也不挡了,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喻恒看过,还玩过了。
连晁和知秋对视一眼,一眼就确定了对方都不知道喻恒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