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虚骨生莲
不记得了。何云起不忍猜测这几个字背后的苦涩,一个从小就没见过父母的孩子,连这么一个有关疼痛的记忆都没留下,在一路成长的过程中,也只能靠这么一个抽象的图案来感知与血亲之间微弱的联系,这种不明不白的钝痛真的比刺痛更好受吗?
可他什么也没说,这类话题最好永远也不要有机会提起。
何云起掩饰自己的情绪总是快得很,他那嘴一刻不停地就往奇怪的地方拐去,突发奇想地提议道:“要不哪天我也去纹一个吧,纹个跟你一样的,显得咱俩多般配啊!你这个在右边,我就在左边,咱们男左女右……”
“谁跟你男左女右!我也是男的!”季晨被他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抓过沙发上的抱枕低着他的胸口就要往外推,两人打闹了一阵,又逐渐抱在了一起。
季晨喜欢何云起,他的情绪能被绷在脸上,却无法被锁在眼睛里。
从五年前的懵懵懂懂,到这五年里的追随找寻,他其实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心情。此刻他正老实抱着那造型可爱的卡通抱枕,被何云起卡在双臂之间。他的心躲不过这人的眼睛,南师大心理学专业优秀毕业生,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角色。
季晨也不打算糊弄,他自认为十分诚恳。
于是耳鬓厮磨中,他再一次被温暖的怀抱收紧,季晨此生为止所有需要张大手臂送出的拥抱,全都给了何云起。六岁的差距会不会让自己显得太幼稚了……季晨不止一次这么想着,可每当他对自己的生涩感到不安时,何云起总会用更温暖更紧实的拥抱融化他所有的顾虑。
这个随时可以攀上高山的人,仍愿意留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陪他散步。
“想什么呢,眼睛里的星星都要跑出来了。”何云起抬手轻轻揉乱季晨的额发,弯**去衔住了那红润的微启的唇。季晨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他正在努力适应这样的亲吻,至少目前他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勇气,但已经比前一天要好得太多了。
屋内的空气都旖旎起来,何云起将躺倒在沙发上的人搂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碍事的抱枕也被孤零零地扔到了一边,胸膛之下的两颗心紧贴着,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的情动与悸颤。
一切都正好。
身后却煞风景的突然传来了玻璃杯轻轻挪动的声音。
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一般,季晨突然就从何云起的腿上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踉跄着朝洗手间奔去,只给他留了个“要去洗把脸”的借口,就溜得无影无踪。而打扰这一场风花雪月的罪魁祸首,正是身后茶几上坐着享受那杯牛奶的季晨的前辈。
半透明的灵体显然刚醒来,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甚至没注意到其实何云起不用将手串戴在手上也能看见他。
何先生的脸彻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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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学校的事情好多……
第47章 黑曜石
“你这前辈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玻璃杯里的牛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凑近一闻就会发觉,那奶香味已经彻底消失了。
原来所有祭祀给亡灵的食物都是这么被消耗掉的。何云起可算是解决了困扰多年的一个难题。而此时,这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又回到了他栖身的黑曜石手串中,似乎前阵子与他们在鬼楼里同生死共患难的不是他似的。
“他……就是这样,有时候恍恍惚惚的,可能是死的时候缺了魂魄。”季晨显然也捉不透这位前辈的轨迹,将手串小心地收到了袋子里,重新放回了背包之中,“这样他就不会出来了。”
“既然死了,为什么没能往生呢?”此时的他对这位奇特的前辈有了些好奇,“我可以知道这位前辈的名字吗?”
“宁安。”说到这个,季晨脸上的表情逐渐疑惑起来,他像是在回答何云起的问题,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呢,死去的人,又没有怨气,有什么理由在这个世上徘徊这么久……”
何云起没有打断季晨的话,他一向都很擅长倾听。
季晨刚成为渡灵者的那段时间里,只有姐姐能带着他一同完成任务。因为季晨怕生,对陌生人过于冷淡和疏离,也让他一直都没有机会接触到江清远之外的其它渡灵者。别看江清远和季晨不太对付,他在爱屋及乌这一点上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将梁采薇确定为自己的心尖子之后,他就自动将自己定位成了季晨的监护人之一,连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都没留给生人勿近的季晨。
这大概也是他们越来越不对付的原因。
而当时梁采薇的工作出现了一些问题,每天公司家里跑,忙得脚都沾不着地,更谈不上带着季晨出任务了。这个自小就懂事的弟弟自然是不会再给姐姐找麻烦,即使是硬着头皮,他也要努力学会与人合作,而非常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位非常温柔的前辈,宁安。
宁安像他的名字一样,虽然个子高大,看起来不好招惹,可性子里是个极其温和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胆小。虽然渡灵者大多单打独斗,但新人总归还是需要提携和照顾的,在梁采薇工作繁忙的时间里,宁安就承担起了带带这位小后辈的重担。
初次见面时季晨局促极了,一度连打招呼都费劲,换了别的前辈,大概会认为这位后辈不懂规矩,不懂事。然而宁安却完全不在乎,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就将季晨保护了起来,给他细心地讲解各类怨灵的处理方法,替他挡掉从一旁偷偷突袭的各种灵体……
那时的季晨身边还没有何云起,他觉得,好像前辈也不全是江清远那样的烦人模样,这位前辈就很好。季晨不爱说话,宁安也不强求;季晨追起怨灵来不要命,宁安就一遍遍耐心细致地劝诫他这样危险,下次注意……宁安很温柔也很细心,对季晨的关心不是爱屋及乌,而是一种成鸟对雏鸟的关爱。
这话虽说不太合适,但季晨竟然从这位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的前辈身上看到了一丝母性的光辉。
铁汉柔情四个字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这位前辈却在季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时突然消失了。
就是突然的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电话、短信、社交媒体,或者是工作场合里,季晨都再也没见过这位前辈。季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问姐姐,问叔叔,甚至是硬着头皮去问了江清远,都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答案。
大家也都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对啊,宁安人呢?
何云起一点也不奇怪季晨的执着。他的晨晨,是一个能将五年前不经意的温暖记挂至今的人,他从小在缺失爱的环境里长大,直到青春期才真正拥有了家人,对每一个帮过他、救过他、惦记过他的人,他都记得格外清晰。
正是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格外的珍惜。
可是当季晨再次见到这位宁安前辈时,他已经成了灰白的、透明的模样。
他记得太清楚了。那个春末夏初的深夜里,季晨偷偷溜出宿舍跑单子,按着惯例翻墙进了小巷里。一番厮杀后,他终于送走了在城区里为非作歹还不肯悔改被超度的怨灵。而巷子深处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幽灵。
刚才的怨灵大概是想要欺负它。季晨这么想着,趁着灵力还有剩余,他不疾不徐地踱步走向那弱小的灵体,轻声询问:“我送你走吧?”
“不行……”灵体闻言抬起了头,正对上了季晨写满震惊的眼睛。那高大的身形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十分格格不入,可季晨记得,他记得那双永远平静温柔的眼睛,这是宁安的灵体。
季晨立刻奔到了他的面前,在灵体盘踞的土堆上拼了命的翻找,直到双手沾满了脏兮兮的土星子,他才总算挖出了一串黑曜石的手串,土气得很,但他记得那是宁安戴在手上的东西,那是他用于超度的首饰。
“前辈,谁干的,你告诉我……”季晨询问的声音几乎哽咽,他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好的人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为什么只剩手串和灵体,是谁将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是谁害了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竟不知从何问起。
宁安的灵体受损了,他只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后辈,这是他一手带大的,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后辈,而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死因,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曾经强大而温柔的壁垒,此刻只能蜷缩在阴暗狭窄的角落里,被一个微不足道的怨灵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前辈……”手里的黑曜石冷得刺骨,即使是在春末初夏的晚风里,季晨也觉得一身的汗被吹了个透心凉,他咬了咬牙,将眼前的灵体收入了宁安最后的遗物里。只要还与人世间有一丝的联系,季晨就一定要让他记起来,记住自己的名字,完成未了的心愿,然后干干净净地离开。
“所以……这个手串就跟着你直到现在?”何云起想起了那手串戴在自己手上时传出的声音,这位前辈的语气和腔调,似乎不像季晨说的那样温柔,但是胆小是真的胆小,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嗯,养了两年,灵体已经逐渐修复了,现在能差遣他出来干点小事,可是还是差点,总觉得他……有点傻。”季晨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把玻璃杯里的牛奶用来浇了花,“吃是挺能吃,他吃过喝过的东西就没有任何味道了,没办法再次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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