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第351章

作者:秦世溟 标签: HE 玄幻灵异

“嗯,符阳夏。”季€€放下手里的碟盘,视线落在旁边一碗晃晃荡荡的酸模汤中去,“我原本以为你们不会认识的,至少这个名字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但现在真令我吃惊。”

季宋临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似的,不假思索地接下去:“他是符衷的爸爸。符衷,那个现在正在我的海底基地里等待命运的执行员。在我看到他胸牌上刻的那个名字时,我就知道我得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直在等着他来吗?等着符衷来救你?荒唐透顶,你们都未曾见过一面。不要满嘴跑火车,也不要试图和我的执行员扯上什么关系,我最讨厌这种人,无论是谁。”

“不,不,儿子......指挥官,我见过他,在他还小的时候。”季宋临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但他仍极为克制地摇着头,几次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见过他不止一次,我知道他的父母是谁,知道他何时出生,何时上学。我甚至亲自参加了符阳夏的婚礼,那是在1996年的秋天。那时候你也还小,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季€€没有说话,他用绢布擦拭着手里的枪,然后旋上消音器。季宋临撑着扶手,在季€€的沉默中继续说下去:“你们曾经也见过,在早些年的时候,还记得吗?我曾带着你去拜访过符家,你曾和符衷一起坐在别墅的池塘边上赏花观鱼。在你们的童年里,都有过彼此的身影。你记起来了吗?指挥官,我说的难道还不够证明我自己吗?”

窗外忽然有探照灯划过,结满霜花的玻璃在几秒钟内散发出夺目的光芒,马上又熄灭下去。涛声挣脱沉甸甸的海水,从冰层的缝隙中涌出,有大鱼从冰下游过,倏尔又钻进了更深的黑暗中。

季€€也像那条有着紫黑色鳞片和箭一般的长喙的大鱼一样,在季宋临几乎是全新的话语里陷入一种茫然的黑暗中。他擦拭枪柄的手指几乎紧绷到发白,思维跟随着季宋临的话回到青年、少年、童年,在他近二十年来不曾回忆过的领地里,他已经记不清那些年月的样子,也无法在其中找到符衷的影子。

“你说的事情都太久远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十岁以前的事情,时间已经把一切都冲刷干净了。”季€€把枪放在一旁,撑着手,嗅闻漂浮在肩头的橘子清香。

季宋临似乎有点泄气,他颓然的揉揉眉心,阖上的眼睑显露出一种疲态。半晌之后他问道:“那你还记得一些什么呢?你的记忆在什么地方是最深刻的呢?”

“在你离开之后,每一天我都认真地活着。”季€€回答,他现在虽有戒备,但已经在渐渐相信季宋临,“大学应该是我最难忘的日子......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很难忘掉。”

“有什么人在深刻地影响你吗?”

季€€的目光从窗边转到季宋临身上,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他忽然有些心虚,把符衷的名字说出来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同时他又是如此渴望把那个名字说出来,然后告诉全世界关于他们的神往、灵感、生命和爱情,而那必将会比“回溯计划”更激动人心,更令人充满希望。

最后季€€仍没有袒露自己的心迹,他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会让人抓到把柄的情绪,微笑着把话题引到季宋临身上去:“还是说说你吧,说说看,你在等谁来救你?”

“好吧,说说我自己,毕竟我现在是被威胁的那一个。”季宋临无奈又挫败地摊摊手,手指按在嘴唇上,“我之前说我在等一些人......其实并不准确,我从始至终等的就只有一个人。”

“能让你守在这颗空旷的星球上忍受孤独时还在不停等待的人,必定非同凡响。你是在等妈妈来吗?”

季宋临似乎有些惊奇,放下手指,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是夫妻,你们相爱。丈夫失踪了,妻子不应该心急如焚地去寻找吗?而落难的人最期待的不正是爱人有一天能来拯救自己吗?这是人之常情。”

季宋临忽然笑了,季€€没理他,拢着外套在桌前坐下,把盛着酸模汤的盘子挪过来,搅了搅,汤的表面很快浮起一层泡沫。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汤很清淡,有点薄薄的苦涩,已经微凉了。

等季€€把第一口汤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喉咙越来越热烈,胀痛的酸涩感充满了整颗心脏。季宋临的笑意浅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惆怅:“但很不幸,我得承认我不是在等你妈妈。”

勺子停顿了一瞬,季€€撩起眼皮看了季宋临一眼,棱角分明的下颚动了动,然后低头舀起下一勺汤:“那我也得承认妈妈好像也并没有多么着急着要把你找回来。至少我没感觉到。”

“好吧,我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她就这个样子。”季宋临压了下眉毛,断开的眉尾随之牵动起来,“我等的人就是符阳夏,但他一直没有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等待的欲望也被消磨殆尽。我明白,万事得靠自己,我得想办法自救。但就在我对一切都不再有信心的时候,上帝把符家的后代送到了我面前。”

“所以你想怎么样?你想以此为要挟把符阳夏引出来吗?符衷是符家的独子,世系的末代,世界希望的中心,你可真会打算盘。”

“我没那么坏。”

“但我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季€€用融化的奶油和热黄油浆液裹住灰绿色的鱼子,放了些洋葱泥上去,“你跟符阳夏究竟有些什么过节?深仇大恨,非要不死不休?”

季宋临没有像之前一样很快地回答,自从他们开始谈论起符阳夏之后,季宋临每说一句话都仿佛经过千万遍考量般精细而谨慎,这次也不例外。他的情绪早在几分钟前就平静下来,靠着椅背,自然地叠起双腿,然后把手扣在一起,拨弄小指指根。外面海潮的窃窃私语忽然变成了喧哗,仿佛被压迫的人群正在起义,而风雪正无情地鞭挞着荒芜的原野。

季€€若无其事地低头吃着裹着热黄油的鱼子,另外又就着一碟索然无味的菊苣沙拉填饱自己已经饿到烧心的胃。季宋临看着他吃饭,叹了口气,说:“仇恨只在我跟他的感情中占很小的一部分,我与他是世交,几十年纠缠不休,可能还要纠缠一辈子。直到我们当中谁死了,就结束了。”

他似乎已经把结局看得很透彻,也许当季宋临在海底潜航时、在望远镜中看到银河另一头的星空时、在梵天睡去醒来的床边时,他就已经推演除了自己的命运和结局。

“那还是不死不休。”季€€说,他看着碟子里的菊苣沙拉少了一半,细碎的香葱沫被他拨弄到一边,“但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对他怎么样,这是我好心地在提醒你。他是符衷的父亲。”

季宋临点点头,像是认可,又像是否决。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这些年见过符阳夏吗?如果我记的没错,他应该是个军官,毕竟符家是军将世家。他还好吗?这些年来。”

“......他很好。我只见过他几次,所以你不要寄希望于我身上。符阳夏现在是军委副主席,在2018年被选上的,现在仍在任职。如果幸运的话,他也许会连任也说不定。”

“原来他都已经坐上军委副主席的位置了,时间真快啊,仿佛我只做了一个梦醒来,老朋友们就大变样了。”季宋临的语调忽然轻松了一些,似乎听闻了什么喜事,“他也终于实现了他年轻时的梦想,兑现了他的诺言。原本我以为,十几岁的人说出的话不算话,可我现在发现我简直大错特错了。”

“十几岁?”

“啊,是的,在我们都只有十几岁的年纪的时候,大概是十八,或者十九。他是一切的开始。”

季€€停下搅拌酸模汤的勺子,尽管汤已经凉透了,几乎要泛起冰碴子。他把嘴里的菊苣磨碎之后咽下去,扯过巾帕揩了揩嘴唇。上抬的眼帘让他的眼睛轮廓曲度分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不太明白季宋临这句话的意思,季宋临没有把话都讲清楚,藏山不露水,似乎在隐瞒一些事情,又或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季€€没有追问下去,他把盘碟推进回收通道,留了一盘麝香葡萄和哈密瓜。办公室里的橘子香味仍没有散去,它被冰冷的空气浸泡过后也变得异常凛冽起来。

“为什么总是说符阳夏的事情?你甚至都不问问妈妈,好像符阳夏比你自己的家人更重要似的。你真是令人难以理解,我万万没想到我们在这里浪费了将近半小时,居然是在讲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季€€有些躁气,肚子里窝着一团火,顺手扯过旁边的碟盘,“告诉我,这只狐狸代表什么?”

“狐魃门下。”

“详细说说看。”

“是黑帮组织,下面有六个门,每个门都有自己唯一的徽章标识。狐魃门下就是这只笑面狐狸,它看起来漂亮极了。”

“哦,黑帮,瞧瞧我又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语。”季€€扣起手指,正好露出他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继续说下去,除了狐魃门下,其他五个门呢?”

季宋临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斟酌了一会儿回答:“鱼龙门下、腾蛇门下、鹿狼门下、鲲鹏门下。”

“还有一个呢?说下去,我帮你数着呢。”季€€转了下钢笔,他在白纸上记录下谈话内容,“现在才说了五个,还差一个。”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季€€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抬起眼睛看对面的季宋临,视线越过眼镜框,季宋临的面容融化进光晕里,显得有些模糊。季€€把眼镜推上去一些,露出他挺直突出的鼻梁。

季宋临依旧风度地叠着双腿,大衣从他两边坠下去,打着流畅而漂亮的褶皱,腰间的皮带也因此显露出一位老人锋芒尽敛的气质。肩膀打开着,季宋临的身姿容易让人想起旗帜,笔直有力的肩颈让他仿佛挑着大漠孤烟和铁马冰河。此时他的目光越过季€€落在他身后,落在镶嵌于壁板的一块巨大的雄鹰巨树徽章上。

鹰的翅膀向上提起,翅羽茂密、强健而锋利,每一根纹路都逼真至极。季宋临的双眼里倒映着雄鹰,缅怀的情绪让他看起来悠远,眼下三枚清淡的小痣却像眼泪即将滴落。

“还有就是我自己。”季宋临说,他的目光从徽章移到季€€脸上,唇角上挑着,忧郁的腔调与笑意相得益彰,“鹫鹰门下。”

“你自己?”

“是的,是我自己,季家归属于鹫鹰门下。我今天终于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我亲爱的儿子,你是季家的后代,未来的季家家主,甚至是鹫鹰门主。”

季€€捏着钢笔,保持写字的姿势与季宋临对视,这似乎是他们见面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对视。季宋临的话在季€€的脑中滚了一圈,像颗珍珠,落于玉盘之上。海潮低矮下去了,酝酿着下一次愈加悲愤的怒吼,仿佛什么猎狗在森林中狺狺狂吠。雪山的冰川垮塌下来,冰架开裂,倾斜着砸进海水里,激起冲天浪花和巨响。

“你和妈妈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如果不是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事情,我恐怕到死也不知道我的妈妈€€€€白逐女士€€€€居然也是在黑道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